红裙子,1946年
走了。
花了一两分钟,我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不会再回来了。我自己站到了墙边。体育老师精力充沛地从我旁边跳过去,她被一个十年级男生搂着,朝我投来好奇的一瞥。她是学校里唯一会说“社会适应”这种词汇的老师。我担心如果她看见了,被她发现了,也许会当众要求梅森·威廉姆斯和我跳完这支舞。对于梅森的行为,我一不生气,二也并不意外,在学校这个小小的世界里,我接受他的位置,如同接受自己的位置。我明白他也不过是现实的做法。他天生是个英雄,而不是学生委员会那种一心要在学校取得成功的类型,这类人倒是有可能周到,他们屈尊俯就地和我跳完一支舞,我的感觉也不会好一点的。再说,我也不想让更多人看见。我讨厌大家看着我。我开始咬自己的大拇指。
音乐结束的时候,我加入一群女生,一起朝体育馆的尽头走过去。装作什么也不曾发生,我对自己说。装作舞会刚刚开始。
乐队再次开始演奏。我们这头舞池里密集的人群一阵骚动,人迅速地少了。男孩子过来了,女孩子去跳舞了。朗妮也去了。我旁边的另一个女孩也去了。没有人邀请我跳舞。我记得我和朗妮看过一篇文章,文章说,快活!让男孩们看见你的眼睛火花闪烁,让他们听见你的笑声!易如反掌,显而易见,但大部分姑娘都忘记了!真的,我确实忘记了。我的眉毛紧张地挤在一起,样子一定又惊恐又难看。我深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脸放松。我微笑。不过,我觉得荒唐,眼前没人自己却在笑。我观察舞池里的姑娘,那些受人欢迎的姑娘,她们都没笑,她们中的大部分表情懒散阴沉,大概从来都不会笑。
女孩子们继续走进舞池,有一些大约是绝望了,就和女孩子跳。不过,大部分还是和男孩子跳。肥胖的姑娘,脸上长脓疱的姑娘,有一个没好衣服穿的可怜姑娘只穿了一件毛线衫配了一条裙子就来参加舞会了,她都被人领走了,越跳越远。为什么选择她们,不要我呢?为什么别人都有人请,唯独我没有呢?我有红色天鹅绒裙子,我的头发卷成了波浪,我用了除臭剂,喷了香水。祈祷。我想。我不能闭上眼睛,但至少可以自己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求你,和我跳,求你。我的双手在背后紧紧相握,这是比手指交叉更有用的姿势,朗妮和我经常用这个手势祈祷数学课不要上黑板。
没用。我担心的一切成了事实。我被剩下了。定有某种神秘的原因,没法改变的原因,比如呼吸的气味难闻,也不像脸上长脓疱那样可以掩饰。这个原因大家都知道,我自己也知道,我自始至终都知道。只是我一直不那么肯定,我希望自己错了。确定的感觉从体内升起,仿佛一阵恶心。我匆匆忙忙走过一两个姑娘身边。她们和我一样,被剩下了,我冲进洗手间,把自己藏在小隔间里。
我就待在里面,不时有跳舞的女孩进来,又飞快地出去了。卫生间有许多小隔间,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待在里面不出来。一首首舞曲过去了,我听着我喜欢的乐曲,但是没有我的份儿。我再也不想试了。我只想躲在这里,谁也不要见,自己回家。
有一回,当音乐响起的时候,有人在我后面一个隔间,冲了很长时间的水,洗手,梳头。她大概觉得很有意思,竟然有人在里面待了那么长时间。我最好还是出去洗手,也许我洗手的时候她就走了。
是玛丽·福琼。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是女子运动协会的干事,永远名列光荣榜,总是组织活动。这次舞会,她也参与了组织工作。她到所有的班级来,问有没有人志愿布置舞厅。她大概十一年级,或者十二年级。
“这里挺舒服,凉快点。”她说,“我来凉快一下。实在太热了。”
我洗完了手,她还在梳头。“你喜欢这个乐队吗?”
“不错。”我其实不知道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