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得勒支的宁静
那时候。我看了看衣橱里面,没有东西,只有一顶帽子,用从杂货店买来的小花装饰的帽檐,一定是我们哪个为了复活节特意装上的。我拉开盥洗柜的抽屉,里面塞满了活页笔记本的纸。我看到,“乌得勒支和平协议,1713年,结束了西班牙王位抢夺战”。让我震惊的是,我看见的是我自己的字迹。想到这东西在这里待了十年,甚至可能更为久远,感觉真是惊愕。看来,大概是我那天写的。
出于某种原因,看到这些字迹对我会有强烈的影响。我感觉仿佛以往的生活就在我的周围,等待我重新拾起。只是那时候的几个瞬间,身在自己的老房间里,会有这样的感觉。老中学的一幢楼已经拆了,灰色的礼堂重新为我打开。我还记得春天的星期六夜晚,雪融化以后,乡间的人们全都拥向城里。我想起我们走在主路上,和两三个女孩子手挽着手,一直走到天黑,去了艾尔,在一串五彩缤纷的小灯下跳舞。舞厅的窗户都会打开,把初春的空气放进来,掺杂了土地和河流的气味。农场男孩子的手皱巴巴的,跳舞的时候会把我们的白上衣弄脏。如今,旧时经验似乎再也不值得纪念了(实际上,艾尔不过是个阴森森的地方,而在大马路上走来走去,这种炫耀自己的办法既粗俗又可笑,尽管我们确实无法抗拒它的诱惑)。这样的经验现在对我而言,有了一种奇特的意义,而且十分完整,它并不仅仅是跳舞的女孩,宽阔的大街,它覆盖了整座城镇,覆盖了在巨大苍白的天空之下小镇尚未成熟的街道,光溜溜的树木,积雪初化的泥泞空地,一条条挤满了驶向市里的汽车的闪烁着灯光的土路。
而且,我们还穿了芭蕾舞鞋,纯黑的塔夫绸裙,短外套是蓝色的,像知更鸟蛋的颜色,还配了樱桃红,柠檬绿。麦迪在她的衬衫领口打了个巨大的蝴蝶结,像参加葬礼一般严肃,头发上系了人造菊花环。这些行头很是时髦,或者只是我们这么以为。那正是战后的几年。麦迪,以及她鲜亮的、怀疑主义的面容。我姐姐。
我问麦迪:“你还记得她以前什么样子吗?”
“不记得。”麦迪回答说,“我一点都不记得。”
“有的时候,我觉得我记得。”我犹豫不决地说,“不过也不是经常这么觉得。”我胆怯柔弱的怀旧之情试图退回到优雅的现实中。
“我觉得,你只能别去想。”麦迪说,“只能不要想,最后几年——其实还有不少年——不要有那些记忆。”
正是这时候,她说:念咒于事无补。
别的只有一件事,她说的只是:“她花很长时间分类整理各种东西。不管是什么东西。贺卡,纽扣,线。分类,一堆堆地放好。这样能让她在那短暂的时间保持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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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看安妮姨妈和卢姨妈。自从我回家之后,这已经是第三次来了。每次来的时候,她们都在用一下午的时间,把碎布片做成小地毯。她们现在已经非常老了。她们坐在一个燥热的小阳台上,阳台用竹编的百叶窗来遮光。布头和没完工的毯子在她们身边堆得一团混乱,营造出鼓舞人心的家居气氛。她们已经不出门了,不过早上还是早起,洗脸,涂粉,穿上没腰身的印花裙,裙子镶着荷叶边,还有白色的流苏。她们煮咖啡,煮粥,然后清理房间,安妮姨妈打扫楼上,卢姨妈则打扫楼下。她们的屋子非常干净、阴暗,外表光亮,散发着醋和苹果的味道。午后,她们躺一小时,然后穿上下午的衣服,领子上别着领针,坐下来做手工活。
她们是这类人,一老肉体便消散了,或者说是神奇地消瘦了。卢姨妈的头发还是黑的,但是束在发网里显得僵硬、干燥,仿佛玉米成熟之后僵死的穗子。她笔直地坐着,骨瘦如柴的胳膊移动时分外精心、缓慢。她修长的脖子,尖尖的小脸盘,满是皱纹,越来越深的皮肤,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