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情
写信,就像人们当初笑话我去图书馆。干吗给他们添乐子?
真高兴可以离开这里。身边是走不了路、永失光明的伙计们,一群将要离群索居的人。比起他们,我实在够幸运的了。
你问我住在卡斯泰尔斯的什么地方。说起来真是再普通不过的小地方。你知道维尼格山吗?弗劳尔斯街拐弯,右手边最后一栋就是,过去它刷的是黄漆。我父亲种土豆,至少原来是种的。过去我常装上一手推车土豆,满镇子叫卖。卖完一车,我就攒下一枚五分镍币。
你提到最喜欢的作家。过去我爱读赞恩·格雷,后来兴趣从虚构文学转向了历史和游记。有时我会啃些硬骨头,哪怕不适合我,也能读出些名堂。我提到过的h. G.威尔斯算一个,还有写宗教题材的罗伯特·英格索尔。他们都让我深思。如果你是虔诚的教徒,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有一天我去图书馆,是个星期六的下午,正巧看到你打开门锁,一盏一盏地开灯。那时天色很暗,外面还下着雨。你没戴帽子,也没带伞,头发淋湿了。你取下发夹,松开了头发。冒昧地问一句,你还留着那时的长发吗?还是剪短了?你走到取暖器前停住脚步,甩了甩头发,水滴溅落在上面,发出“吱吱”声,就像平底锅上的油脂。我坐在一边,读着伦敦《新闻画报》上有关大战的文章。我们相视一笑。(这可不是说你的头发油腻!)
我没剪短发,虽然时常想剪。
虚荣还是懒惰?我自己也不明白。
对宗教,我谈不上虔诚。
我沿维尼格山步行而上,找到了你家的房子。土豆长势不错。一条狼狗对我不怎么客气,是你养的吗?
天气热起来了。河水泛滥过一次,我猜每年春天都会。水漫进旅馆地下室,不知怎么的就弄脏了我们的饮水系统,所以大家喝上了免费的啤酒和姜汁汽水。不过你得是房客或常住户才行。你也想得到,一定是笑话百出。
我想知道,能帮你捎些什么吗?
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我收到了烟,还有卡斯泰尔斯的女士们为我们张罗的东西。我想读读你提到的那几位作家,但在这儿看来没辙。
前些天这边有人犯心脏病死了,成了个大新闻。你听说过什么人死于心脏病吗?在这里,从早到晚大伙儿就唠叨这事。每个人说完了都笑。你一定觉得大家心狠,但这事儿实在是太怪了。战事不紧,他不可能是被吓死的。(实际上,他是写信时犯病的,所以我最好留点神。)在他死后,战友有挨枪子儿的,有被炸飞的,但他死得最出名,心脏病发作。人人都说军队花了大价钱,换来他千里赴死。
今年夏天特别干,为了防止扬尘,洒水车每天上街洒水。孩子们就追着它手舞足蹈。镇上出现了一个新玩意儿——叮当作响的冰激凌小车,这是孩子们的宝贝。推车的是厂子里出过工伤的那个男人——你应该知道是谁,我记不起名字了。一边的胳膊肘以下都没了。我的房间在旅馆三楼,活活一个烤箱。我常得在外面散步到半夜。很多人和我一样,有时还穿着睡衣。像是一个梦。剩下的河水还漂得起划艇。八月的一个星期天,卫理公会的牧师划过一次。他是在为大家祈雨,不过那小船有点儿漏水,先是湿了他的鞋子,后来整条船都沉了。牧师只能站在河里,其实水都没齐腰。这算事故还是预先谋划好的恶作剧呢?大家都说祈祷灵验了,只是方向不对。
我时常路过杜德家的宅子。你父亲把草坪和树篱打理得很漂亮。我喜欢那栋房子,看起来别致又敞亮。可就连那儿也未必凉快,很晚了我都能听到妈妈和小娃娃的声音,他们好像还在屋外草坪上。
我说过自己不需要什么,但还是有一样东西想要。一张你的相片。但愿你没觉得我得寸进尺。说不定你已经订婚了,没准在给这里的心上人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