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藓
“先生?你想继续打下去吗?”
他们这天早些时候拜访的护理中心叫作白壳杨之家,是根据湖边大量生长的白壳杨树命的名。这是十九世纪一位百万富翁建造的一幢巨大的石头宅邸,现如今到处搭着活动坡道和救生梯,已经面目全非了。
前院草坪上那堆轮椅中间,有不少声音召唤着斯泰拉。她喊了好几个名字作答,特地绕过去握握手,送上几个吻。她这里那里来来回回,好似一只肥胖的蜂鸟。
她回到大卫身边时唱道:
她气喘吁吁地说:“实际上应该是茶壶啦。我想你不会觉得爹地有多大变化的,除了现在眼睛变成全瞎了。”
她领着他穿过刷了绿油漆、装了低矮的假天花板(以节省取暖费)的走廊,走廊里挂着按照数字序号填色的图画,还有消毒水味儿和其他各种味道。后门的门廊上,她爸爸独自坐着,裹着毯子,绑在轮椅上,这是为了防止他跌下来。
爸爸问:“大卫?”
声音仿佛从他体内一个深深的、阴湿的洞穴里发出,受嘴唇、下巴或舌头的阻碍而走了样,后者似乎动也没动。他的脑袋也没挪动。
斯泰拉走到椅子后,搂住他的脖子。她的动作非常轻柔。
“是的,是大卫来了,爹地。”她说,“你认得他的脚步声!”
爸爸没回答。大卫弯腰摸摸老人的手,与想象中不同,它们并不冰凉,而是温暖干燥的。他把威士忌酒瓶塞进这双手。
“小心点,他抓不住。”斯泰拉轻声说。大卫用手稳住酒瓶,斯泰拉推来一把椅子,这样他可以坐在她爸爸对面。
“还是同样的礼物,”大卫说。
岳父发出一声认可的哼哼。
“我去拿几个杯子,”斯泰拉说,“在外面喝酒是违反规定的,不过我通常可以说服他们放宽一点。我会告诉他们这是在庆祝。”
为了习惯岳父的模样,大卫尽量把他想象成一种后人类的产物,某个新物种。活下来对他不仅意味着苟延残喘,还意味着样貌的改变。散布着深蓝斑点的灰蓝色皮肤,发白的眼睛,瘦骨嶙峋的脖子,上面有脆弱的深深的凹洞,仿佛是个雾化玻璃做的瓶子。从这脖子里冒出了更多的声音,一种类似于交谈的表示。发出的是每个音节的核心,湿润的元音由前后的辅音勉强烘托出来。
“路上——挤吧?”
大卫描述了高速公路和次级公路的状况。告诉岳父他最近买了一辆车,是日本货。他讲述了一开始如何没能获得和广告里哪怕有点接近的油耗。不过他去投诉了,坚持不懈,把车退给了交易商。进行了各种调整,现在情况已经改善,油耗比较让人满意了,尽管还没达到之前允诺的水平。
这番谈话看来挺受欢迎。岳父好像听进去了。他点着头,他狭窄、瘦长、发青、后人类的脸上显现出昔日表情的遗迹。一种精明的、庄严的忧虑,对于广告、外国汽车和汽车商人的怀疑。甚至还有一丝狐疑——就像过去一样——操心大卫是否真能像样地处理这类事,以及为他确实有这能力而感到的宽慰。在岳父眼中,大卫始终是个正在学习如何成为男子汉的家伙,某个有可能永远也学不会,永远都无法达到那种坚定沉着、稳重含蓄境界的人。大卫这家伙,选择杜松子酒而不是威士忌,读小说,不懂股票,喜欢撩女人,而且起初只是个教书匠。大卫,这个老是开微型车、外国车的人。不过现在那已经没问题了。微型车不再拥有昔日它们所代表的意义了。即便在这里,在休伦湖边的悬崖上,在生命的尽头,也有一些变化得到了确认,一些改变得到了理解——被一个无法抓握也看不见东西的人。
“有什么关于——拉达的消息吗?”
幸运的是,大卫有个同事开的就是拉达车,许多次无聊的午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