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藓
“你注意到那头发了吗?”凯瑟琳说。她的声音像摩天轮一样忽高忽低。它猛地下降,又陡然爆发,热情洋溢。“他染发啦!”
“大卫吗?”斯泰拉问,这回是真吃惊了。
“每次他想起这个,都会把脑袋朝后仰一点,免得你凑得太近看出来。我想他很怕你会说什么吧。他有点怕你呢。其实,头发看起来很自然。”
“我真没注意。”
“他两个月前开始这么弄的。我说:‘大卫,这有啥关系呢——我爱上你的时候,你的头发就已经开始变灰了,你以为现在我还会在意吗?’爱真是奇怪啊,它会导致奇怪的事情。大卫其实是个敏感的人——他是个容易受伤的人呐。”斯泰拉从凯瑟琳的指缝中抢救下一个正在滑落的酒杯。“它会让你变得刻薄。爱会让你刻薄。要是你觉得离不开谁了,你就会对他们刻薄。我知道大卫就是那样的。”
他们晚餐喝的是蜂蜜酒。斯泰拉这批家酿蜂蜜酒是首次开封,她这会儿回想着它有多么棒,浓稠,冒着泡泡。看着都像香槟了。她查看瓶子里还有没有剩下。大概有半杯。她给自己倒出酒,把杯子放到搅拌器后面,洗起瓶子来。
“你在这里过得不错嘛。”凯瑟琳说。
“我过得很好,确实。”
“我觉得我生活中要有变化了。我爱大卫,但我淹没在这爱中太久了。太久啦。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我在下头的时候看着波浪,数了起来,‘他爱我,他不爱我。’我经常那么做。然后我想,嗯,波浪是没有尽头的,和雏菊花瓣可不一样。甚至和我的脚步也不同,如果我开始计算走到街区尽头的步数的话。我想着,波浪永远、永远都不会有尽头。所以我明白了,这对我来说是个信号啊。”
“别碰那些罐子,凯瑟琳。我等会儿来洗它们。”
斯泰拉为什么不说“坐下吧,我自己弄更方便”?哪怕对那些比凯瑟琳强的帮手们,她都经常这样直言不讳来着。她没这样说,是因为有点警惕。凯瑟琳的状态看起来不怎么稳定,蠢蠢欲动的。万一刺激到她,后果堪忧。
“他爱我,他不爱我,”凯瑟琳说,“就像这样。没完没了的。那就是波浪设法告诉我的。”
“只是好奇问问,”斯泰拉说,“你相信星座吗?”
“你是说我有没有让人帮我占过星座?没有,其实并没有。我知道有人这么干过。我也想过。我猜我没有信到愿意花这个钱的地步吧。我有时会看看报上的这类东西。”
“你看报纸?”
“看一部分。我订了一份,不会全读完。”
“那你吃肉吗?你晚饭时吃猪肉来着。”
凯瑟琳看起来并不介意被盘问,或者甚至都没注意到这是在盘问。
“嗯,我可以只吃沙拉过活,尤其是这样的季节。不过我时不时也会吃肉。我是个非常不坚定的素食者。真好吃啊,那烤肉。你用了大蒜吗?”
“大蒜、鼠尾草和迷迭香。”
“真好吃。”
“那就好。”
凯瑟琳突然坐下,男孩子气地叉开两条长腿,裙摆从两腿当中滑下去。晚餐期间,大力神一直在桌子另一头的第四把椅子上睡觉,现在决然地一跳,落在她的膝盖上。
凯瑟琳笑了:“疯猫。”
“要是你不喜欢,就赶它下去好了。”
现在斯泰拉不需要紧盯着凯瑟琳了,就开始忙着擦洗、摞好碟子,清洗杯子,擦桌子,抖干净桌布,擦洗台面。她感觉心满意足,兴致勃勃。她呷了一小口蜂蜜酒。一首歌谣的旋律涌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地唱了几个字,才意识到这就是大卫早些时候唱的那首,“未来如何尚无法预料!”
凯瑟琳发出轻轻一声呼噜,猛地抬起头。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