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目而视,活像三个横眉竖眼的提线木偶。他举起了调羮,那没有多少桃子味儿的罐头桃子尽管又软又甜,他却还是嚼得牙齿格格直响;嗓子眼儿里憋着一股按不下的怒火,胃里热烘烘、酸溜溜地搅作一团,咽下东西去可真不是味儿。过了一会儿,他就当的一声扔下了调羮,望着桌子发起呆来。康安和达尔生现在说话也不大自在了,就像在公共汽车上或火车上交谈,知道有第三者在旁边听着似的。侯恩零零星星听到了几句,谈的是下午的工作什么的。
反正康安今天也少不了要闹消化不良。
将军不声不响地站起身来,走出了帐篷。将军一走,大家就都可以自便了。康安一抬眼,正好跟侯恩打个照面,双方都窘窘地把脸转了开去。过了一会儿,侯恩才悄悄离了座位,慢慢地踱了出去。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一阵微风拂过,好像浇了一桶凉水。
他点上一支烟,心情焦躁地在营地上慢步走去。他走到铁丝网边停了一下,又掉过头来,借着椰子树荫往回走,阴沉的目光一路打量着东一堆西一堆的暗绿色三角小帐篷。一个圈子兜完,他索性爬下沙崖,来到了海滩上。他又踏着沙子继续往前走,沙地里还有登陆那天扔下的各种零星装备,他心不在焉地踢了两脚。几辆卡车从身边开过,一队士兵扛着铁锹,拖着脚步,在沙地里列队走去。海上停泊着几艘货轮,在晌午的炎威下懒懒地晃荡。左方远远有一艘登陆艇,在向临时军需库靠拢。
侯恩抽完了一支烟,正巧有个军官走过,他就略略一点头。对方虽也点头还礼,却分明犹疑过一下。好,惩罚终于来了,逃也逃不掉的。康安固然是个傻瓜蛋,可是他刚才却比康安更蠢。他总是这个老脾气:遇到什么事看不过去,就要发作。这种脾气可并不是什么好事。偏偏他们这些当官的天天都在无法自圆其说的处境中过日子,他实在忍受不了。以前在国内情况就不一样:食堂是分开的,住地是分开的,就是出了点错,也算不了什么。可是到了这里,当官的睡的是帆布床,而近在咫尺的士兵们睡的却是地铺,当官的吃饭有人侍候,虽说伙食不行,毕竟还像个吃饭的样子,而士兵们却得先顶着烈日排队领饭,领到了饭也只能蹲在地上吃。然而问题还不止如此:这儿十来英里以外就有人在流血牺牲,那跟万里之外有人战死就不一样,就有不同的道德要求。他在营地上多少遍都走过来了,可就是摆脱不了这种感觉。出铁丝网不多远就是那绿得讨厌的大片丛林,椰子树衬着天幕看上去宛如一幅幅精致的花纹,四外则尽是一派萎黄疲软的景象——他看着这些,更增加了心中的不快。他重又登上了沙崖,站在那里四下观望,看那疏疏落落的一片大小帐篷,看集中在调度场上的大批卡车和吉普车,当兵的还排成了长龙在领饭处等着领饭呢,身上的绿工装都弄得邋里邋遢的。在这里部队尽可以不慌不忙地清除恶木秽草,在偌大的范围里从容择址,开出一方小小的地来。但是在前沿,宿在丛林里的前线部队就不能这么办,因为他们到一处至多不过停留一两天,再说暴露目标也危险。他们就滚在泥巴里睡觉,任凭大虫爬、小虫叮,可当官的呢,在这里还啧有烦言,又是埋怨吃了饭没纸揩嘴,又是嫌伙食办得差劲。
当官是一种犯罪。他们起先全都有这种感觉;刚出候补军官学校之初,他们有了特权反而不安,不过要淡然置之也很方便,冠冕堂皇的理由总还有的是,只要你想求个心安理得,也就满够说服自己了。只有极少数人还有个犯罪的想法老是在头脑里打转。
这个罪,大概是罪在出身吧。
在部队里是有这种现象。此事说来微妙,例外极多,所以只能说是一种倾向吧,不过这种倾向确实是存在的。譬如说他吧:有个阔老子,上的是贵族学府,干的是好差事,只要不自找麻烦,总能一帆风顺——一应条件他样样具备。他的朋友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