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加拉赫还是整天茫然若失。接到马莉死讯后的那几天,他在筑路队里干活简直像拼命,挖起排水沟来一铲铲的不知道歇,铺木排路需要砍树,他一砍就没有个完。干了一个小时照例可以休息一下,他也难得停手。夜来他自个儿躲在那里吃他的晚饭,吃完蜷着身子往毯子里一钻,就那样膝头靠着下巴,累得一下子便睡熟了。半夜里威尔逊常常听见他冷得咯咯发抖,就来替他把毯子盖盖好,加拉赫遭到了这样的不幸,他也暗暗咂嘴惋惜。加拉赫始终没有显出过伤心的样子,只是人更瘦了,眼睛眼皮全肿了,像是喝了一宿的酒,又像是连打了四十八小时的扑克,连口气也没有歇过。
弟兄们心里本来倒也为他难过,可是天天筑路,生活单调,出了这样一件事总有些新鲜之感。大家当着他的面都觉得很不自在。起初只要他在近旁,大家总还是默默地对他表示同情,说起话来也细声小气的。可是过不多久,他们的感觉里就只剩下不自在这一条了。只要他在旁边一坐,他们就觉得讨厌,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说不了话,憋得难受。雷德感到有些惭愧,一天晚上他在值班放哨的时候也细细地想过,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这局面是不好受,可我又能怎么样呢。他望着黑沉沉的夜色,耸耸肩膀。管他呢,反正招人讨厌的是加拉赫,又不是我。
这一阵子差不多每天都有邮班,于是就发生了一件令人惴惴不安的事。加拉赫还是不断收到妻子的来信!荔莱神父把消息告诉他以后才三两天,就来了第一封信,看邮戳还是个把月以前寄出的。那天晚上威尔逊到文书室把全排弟兄的家信领来以后,一时决定不了要不要把信给加拉赫。他对克洛夫特说:“给了他他会难过死的。”
克洛夫特耸耸肩膀。“那也难讲。说不定倒还是让他看看的好。”克洛夫特真巴不得看看这场戏。
威尔逊把信给了加拉赫,故意装着挺随便的口气,说道:“伙计,你有封信呢。”他感到尴尬,就把眼光避开了。
加拉赫盯住了信,脸唰地白了。“这不是我的,”他低声说,“弄错了。”
“是你的,伙计。”威尔逊拿胳膊搂着他的肩膀,加拉赫却挣脱了。“怎么,你要我扔了?”威尔逊说。
加拉赫瞧了信封上的日期,微微一哆嗦,突然冲口说道:“别,给我吧。”他走到一旁,撕开了信封。他只觉得信上的字都模糊了,他看不下去,身子禁不住打起战来,嘴里一个劲儿自言自语:圣母马利亚啊!约瑟啊!耶稣啊!他好容易才定目敛神,看清了三五行字,渐渐领会了信中的意思。“我真为你担心,劳埃,你老是碰到一点小事就火冒三丈。我天天晚上为你祈祷,但愿你能平安无事。我一想起我们就要出世的娃娃,对你就有说不出的心疼。不过我有时候也真不敢相信我们的娃娃就会来得这样快。医生说,只有三个星期了。”加拉赫折起了信,没头没脑地东走走西转转。下巴颏儿上的紫红疙瘩在微微抽动。“哎呀,基督,我的救世主啊!”他失声喊了出来,身子又禁不住打起战来了。
加拉赫心底里总觉得马莉并没有死。晚上值班放哨的时候,他常常会不知不觉想到回国,一想到回国,又会细细揣摩马莉来迎接他时该是怎么个光景。心头老是隐隐压着一团绝望的乌云,嘴里也会连连念叨:她死了,她死了……可是内心,总不大相信。他已经弄得连感觉都麻木了。
马莉的信隔不了几天就要来一封,渐渐地,加拉赫也就只当她还在人间了。当时真要是有人问起他妻子的话,他肯定嘴上会说:她死了,可心里还会像平时一样惦记着她。一封信上说还有十天就要临盆了,他便扳着指头算起日子来,数到接信后的第十天就认定那是她的产期了。一封信上说她上一天去看过她母亲了,他就想:估计那大概就是昨天我们吃饭的时候的事了。好几个月以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