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本人也已经比较可以肯定,这些都大大动摇了他前进的决心;尤其使他泄气的是,他奉命夜探的这一片陌生的土地,已渐渐成了一副挪不开的担子,在他背上愈压愈重。他曾几次深深吸口气,把全身的分量都前移到了脚尖上,可是身子却自会向后摆去,分量又都落到了脚跟上。树叶微微一动,懒洋洋没精打采地吹过一阵微风,带来了片刻的凉意,在他脸上轻轻拂过。他可以感觉到脸上挂下了一道道长长的汗水,好似一行行热泪。
该走啦!这虽然只是句无意识的自言自语,却不断输给他以新的力量。内心那股自己招来的阻力还力图反抗,可是毕竟抗拒不住。他向前跨出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终于把阻挠摆脱了。他顺着日本人在小林子里踩出来的陋劣小道一路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林子外的一片空地上。这就已经到了山口里边了。
右边,穴河山的巉岩峭壁早已拐了个弯,跟他行进的方向又成了并行之势。左边,则是几座陡峭到近乎壁立的山冈,山冈又猛一下子冲天而起,接上了幡舞山脉。两边崖壁之间的夹道约有两百码宽,宛如两排摩天高楼中间夹着一条上坡的大路。夹道高低不平,有隆起也有坑洼,有大圆石也有荒土墩,岩壁上到处斑斑点点,那是罅隙里钻出的一簇簇攲枝斜树,好像水泥裂缝里长出的野草。月光掠过穴河山高不可见的山顶,直泻到山口里,在岩石上、圆丘上洒下了斑斑驳驳的阴影。这里完全是一派荒凉、清冷的景象;马丁内兹觉得那天鹅绒般密不透风的丛林夜幕仿佛已是千里以外的事了。他脱离了小林子的掩护,走了两三百英尺,在一块圆石的影子里跪了下来。回身一看,天边可以找到南十字星,他本能地就算了一下方位。山口的走向是正北。
他只好硬着头皮,慢慢地顺着夹道朝里走去,山口里乱石纵横,一片芜杂,他走得很小心。过了几百码以后,夹道向左一折,然后重又向右一转,顿时显得窄了好些。有的地方,山影几乎把通道整个儿都罩没了。他的速度颇有参差,有时他简直不顾一切,一口气走了好大一段路,有时他又战战兢兢赶紧停下,本来只想稍停片刻,可是要逼着自己再迈开步子,硬是花了几分钟。碰到一只虫子,惊起洞里一头小动物,都会使他吓上一跳,特别是小动物东奔西窜的声音,吓得他腿都软了。他一再哄自己说,到了前面的拐弯处一定止步,可是一到那里,看看一路上平安无事,他又会再定一个目标,照旧走下去。这样他在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里,总共走了大约一英里多一点的路——差不多全都是上坡路。他心里不禁犯了嘀咕:这山口到底有多长?他尽管是个老资格,可也不能不搬出老套儿来哄自己了:他总是只当面前的高坡就是最后一道高坡,过去就是丛林了,就是日军阵后了,就是海边了。
一路安然无事,他往山口里头愈钻愈深了,他的信心就更足了,心情也更迫不及待了。停下的次数愈来愈少了,每次走的距离愈拉愈长了。走到一个地方,只见一路上长满了高高的白茅草,前后有四分之一英里长,他就在草里走过去,在草里是无人可见的,他越发胆壮了。
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见过哪儿有日本人可以建立哨所的有利地形,他之所以处处提防,细心观察,与其说是因为担心有敌人的据点,倒还不如说是由于这高山深隘笼罩着一派打不破的寂静。可是现在地形渐渐起了变化。树木浓密了,地盘也占得更大了,有的地方密叶层层好大一片,底下可以做个小小的营地而一点看不出来。逢到这种地方他就大致侦察了一下。他借着阴影闪入林子,稍稍往里走几步,等上几分钟,听听有没有睡大觉所难免的声息。看到只有婆裟的叶影,听到只有惊起的鸟兽,他便又大步出了林子,向山口里继续走去。
一个拐弯,夹道又窄了一截。两边对峙的崖壁到这里已相距不过五十码了,一路走去,有的地方还有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