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无计可施,不过历史上恐怕也有过若干时期,就是这样一筹莫展的。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只能坐等法西斯来搞个天下大乱了。
可是不行啊,这样太消极了。不管怎么说,总不能就此不加抵抗吧?把军官的职位辞掉,这样的事总还应该可以做到吧?
哈哈,侯恩成吉诃德了!资产阶级自由主义分子啊!
可是尽管如此,等归队以后,这桩小事他还是非做不可。要是探究一下原因的话,他这原因恐怕是不大干净的,但是带领队伍如果居心不善,那就更卑鄙了。他不干的话,大不了侦察排落到克洛夫特的手里,可是他如果干下去,自己也会变成又一个克洛夫特的。
到形势实在险恶的时候,左翼在政治上的分歧也许是会搁起来的。
这年头无政府主义已经吃不开了。
马丁内兹充分利用峭壁投下的阴影作为掩护,在茂密的草丛里一口气走了有两三百码。他一路走,一路弯弯胳臂,拧拧脖颈儿,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刚才跟克洛夫特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似醒非醒,至少他并没有领会那些话内在的含意。给他的指示、任务,他都听明白了,克洛夫特对他有所吩咐,他也知道,而且自然遵命照办,至于这到底搞的是什么名堂,他可就没有去琢磨过。他当时也并没有感到只身一人夜入情况不明的异域有多危险,有多离奇。
现在脑子渐渐清楚了,这些他当然也都渐渐看明白了。那太蠢了吧?他起先也有些疑虑,可是马上就把怀疑都丢在脑后。既然克洛夫特告诉他得这么办,那明摆着就得这么办。他把耳目放机灵了,精神也打起来了。一路走去轻巧无声,每一步都是脚跟先着了地,脚尖才轻轻落下,在草丛中穿缝觅隙,尽量减少沙沙的声响。二十码外是绝难发觉有这么个人在悄悄走来的。可是尽管如此,他行进的速度还是不慢;他仗着丰富的经验,下脚宛如爪子抓住地面,踩不到碎石枯枝,着地又是那么把稳,没有一丝声息。看他的行动,简直不像个人,倒是更像一头走兽。
他内心战战兢兢,可是这战战兢兢却帮了忙,因为他怕而不慌,只要眼有所见,心有所觉,他反倒是全神贯注,格外在意。他以前也有过莫名其妙歇斯底里的时候,在运兵船上有过,搭登陆艇登上安诺波佩岛时有过,其后也还发作过多次,可是眼下这种战战兢兢的心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此刻要是再叫他挨上一顿炮轰的话,他就得垮下——每当他身处这种眼睁睁无能为力的境地,内心的恐怖总是一发而不可遏制;不过现在他却是独自一人在执行任务,他执行这种任务比谁都有办法——这就使他有了力量。其实在他种种想法的背后,他还想到了自己这一年来完成的许多侦察任务,一桩桩一件件,都使他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增添了信心。
马丁内兹可是侦察排里的第一把好手哪——他内心得意地回味着这么句话。这话是克洛夫特有一次亲口对他说的,他一直忘不了。
二十分钟以后,他就到了白天遇到埋伏的那道石梁外。他蹲在后面的林子里,朝石梁那儿细细打量了好几分钟,才又继续前进。一到石梁下,他又对前面的开阔地和日军部署火力点的小林子小心观察。月光下的开阔地是一派淡淡的银白色,小林子则是密密匝匝的墨绿一片,比周围灰白朦胧、略带透明的阴影要浓得多。他还依稀感到在背后和右侧,那巍然的大山在夜色中放射出奇特的光彩,宛如聚光灯照耀下的一座其大无比的石碑。
他盯着开阔地和小林子看了总有四五分钟,脑子里什么也不想,身上只剩了眼睛和耳朵在那里不停地活动。他两眼看得那么紧张,连胸口都紧绷绷的感到有股压力,可是他却不以为苦,反而觉得这种境界无比美妙,这正如酩酊大醉之先,刚刚尝到一些初醉的味道,倒觉得美滋滋的。他连气都不敢透,可自己并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