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梁,紧连着另一座山峰。克洛夫特告诫过他们。这一早上他曾几次特意站住了说:“大家心里还是早些有个准备,这座鬼山可大着哪,不是三下两下就能爬得到顶的。”对他的话他们都听而不信。他们认定这苦差使很快就会结束,要没有这个希望给他们以力量,爬这座山那真是太痛苦了。
中午时分,他们终于爬到了山梁的尽头,一看全惊呆了。尽头下面是深可数百尺的巉岩,连着一个石谷,石谷正好插入大山的半腰,只见穴河山的主峰就在对面拔地而起,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尽的密林丛莽、丹崖苍壁,真不知有几千几万尺高,简直叫人看得头晕目眩。他们连个山顶的影儿也没见到,山顶还在云端里呢。
“老天乖乖,就叫咱们爬这玩意儿?”有人气都喘不过来地说。
克洛夫特不安地瞅着他们。不用说,这句话也就表达了他们大家的想法。他自己也累了,他简直从来也没有这样累过,他知道现在再要他们上山,就每一步都得由他在背后赶着走了。“咱们就在这儿吃一顿干粮,吃完了继续赶路。大家都听清楚啦?”
又是一片低声嘀咕。他只管在一块大圆石上坐了下来,顺着他们来的方向举目眺望。远处,他依稀看见了他们遭遇伏击的那一带嫩黄色的山冈——眼下布朗和他的担架队也不知奔走在这连绵的冈峦的哪一段。再往远看,他依稀还看见了沿海的那一带丛林,再过去就是他们乘船而来的大海了。四外一片荒凉,渺无人烟,似乎也没有一点鸟踪兽迹。此时此刻,连山那边的战事都觉得遥远极了。
背后的穴河山像是活了,在他背上刺了一下。他清醒了过来,扭过头去望了望,他只要一望着这座大山,就会这样感到一阵完全发自内心的说不出的激动。他暗暗起誓:他一定要爬上去。
可是他又感受到了周围这许多弟兄的压力。他知道他们本来谁也不喜欢他,那他倒也不大在乎,可如今只是恨他了,给他的感觉简直就像一派沉闷的空气压得他窒息。
无论如何得叫他们上去!要是他们上不去的话,那他对付侯恩的一招就亏了理了,他这就是反军的行为,就十足是违抗命令的罪名了。克洛夫特不由得上了心事。他只好把侦察排简直一股脑儿全背在自己背上了。事情真不好办哪。他啐了口唾沫,一把撕掉了干粮盒的盖子。连撕盒子也不脱他的一贯作风,干得那么利落,那么熟练。
里奇斯和戈尔斯坦抬着威尔逊,到很晚还挣扎着往前走。他们的步子慢得叫人看着委实难受,抬着担架一次走上十码、至多十五码,就得放下歇一歇。就是一只蚂蚁,直线爬行的话也实在不会比他们慢到哪里去。他们脑子里根本不考虑停还是走的问题,也从来不去听威尔逊的胡言乱语,他们发了愤,拼了命,什么也不管,只知抬着担架闷头走下去。他们也不说话,他们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们只是晃晃悠悠往前走,好像两个盲人在过一条人地生疏、车马喧阗的街道。他们的疲惫一再升级,知觉已经大半磨钝,机体只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存。除了抬这担架,他们已经不知世上还有其他了。
他们就这样苦苦走了几个小时,一路上随时都有可能垮下,可是不知怎么却也始终没有当真昏过去。后来他们反倒暗暗感到奇怪了:折腾得这样厉害,这身子怎么倒还撑得下去?
威尔逊发起烧来了,迷迷糊糊的,恍若腾云驾雾。他觉得担架好像不是颠得那么凶、那么猛了,晃呀荡的似乎倒也蛮舒服。偶尔他也听见里奇斯和戈尔斯坦嘶哑着嗓子喘吁吁地相互关照一两句,有时却又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不过他的种种感觉都是各自通过不同的途径传入大脑的,好像分设了好几道门,各自通一个小室似的。他的感觉现在灵敏得出奇,在担架的晃荡中他连抬担架人肌肉的收缩都感觉得到,倒是自己伤口的疼痛,却变得似乎很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