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有些立脚不稳,所以一手扶着里奇斯的肩膀。他不时动一下嘴唇,还轻轻地在脸上挠挠。“犹太人者,乃天下各族人民之心脏。”
可是现在竟有了这样的情况:心脏死了,而躯体还活着,犹太人受苦受难,结果还是等于零。牺牲都白白牺牲了,谁也没有从中得到教训。历史上那一笔笔残害犹太人的账,全都白记了。历来的一切种族隔离,一切精神支解,一切屠杀迫害,煤气室、石灰坑——这些根本没有触动一丝一毫的人心,吃了这么多苦都白费了。这些还会一直传下去、传下去,直到有一天重得后人承受不了,才只好放手。事情不外就是如此。他已经哭不出来了,他就站在里奇斯的身旁,无限痛苦,有如发觉自己所爱的人原来已经死了一样。此时此刻,他剩下的就是一片空虚,只隐隐有些气愤,又按不住有股痛恨,另外似乎还有个根子,萌发出一阵阵绝望,渐渐弥漫在胸中。
他嘴唇微微一动:“咱们走吧。”
里奇斯终于站了起来,他们就摇摇晃晃地蹚着水缓缓走去,渐渐觉得水退到了脚踝上,自己又到了浅水里。河开阔起来了,河水潺潺地在小石子上流过,河底先是泥土,后来就变成了沙子。他们跌跌撞撞拐了个弯,眼前忽然一派阳光,远处赫然就是大海。
不一会儿他们就一步一歪地来到了海滩上。尽管精疲力竭,他们还是又走了约一百码远。留在这条河的附近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往沙滩上一扑,把脸埋在胳臂里,一动不动地就躺在那儿,听任太阳把背上晒得热烘烘的。那时正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他们也只有守在这儿,等会合了队伍,让登陆艇来接了。枪支、背包、干粮,都已丢了个精光,不过他们也无心去想这些。他们都快累死了,回头再到林子里去设法找些东西吃吧。
他们就这样一直躺到傍晚,动弹不得。在阳光的抚慰下这样休息休息,觉得倒也不无快意。他们也不说话。心中的怨恨如今都落到了伙伴的身上。一起办事,事办砸了,见不得人,难免会这样恨恨的,憋着一肚子的闷气。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们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最后胸口感到一阵恶心,就此醒了过来。在日光下打盹,当然要引起恶心了。
戈尔斯坦终于坐了起来,东摸西摸,找到了自己的水壶。他像第一次学用水壶喝水似的,慢吞吞旋开了盖子,又慢吞吞凑着嘴巴举起了水壶。他真没想到自己竟会渴成这样。第一口水喝下去,甜得他魂都飘了。他强自抑制,慢慢地一口口喝,喝一口就把水壶放一放。喝到剩下不多时,才注意到里奇斯在那里望着他。一看这模样,就明白里奇斯的水壶里已经没有水了。
按说里奇斯到河边去自己灌一壶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戈尔斯坦知道这谈何容易。他自己就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一想到要爬起身来,少说些就是走上一百码吧,他都觉得受不了。里奇斯肯定也是一样。
戈尔斯坦不觉来了气:里奇斯为什么不考虑得周到些,自己留下点水呢?犟劲一发,他又举起水壶来喝了一口。可是这水的味道突然不行了。戈尔斯坦这才意识到原来水都发烫了。他逼着自己又喝上一口。
他觉得说不出的惭愧,终于把水壶递给了里奇斯。
“给,喝一口吧?”
“好。”里奇斯捧住水壶狂喝。壶里的水快见底了。他望了望戈尔斯坦。
“喝吧,喝完算完。”
“明天咱们得到丛林里去找些东西吃了,”里奇斯说。
“是啊。”
里奇斯淡然一笑。“咱们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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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