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894年:状元办厂
并没有凭借自己的权威,将企业一点点地据为己有,这在当年的制度和人文环境中,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在大生事业中,他尽管也有被“神化”的时刻,但是,却始终受到股东的监督,特别是在经营窘迫的晚期,他不得不一次次地面对股东会的指责和压力。
知识分子下海经商——我们称之为“士商”或“绅商”,在甲午战争之后的中国渐成时尚。
在晚清,投身于现代工业的新兴企业家群体,主要有四类人组成,一是盛宣怀式的官办商人,二是郑观应式的买办商人,三是草根起家、面大量广的民间商人——代表人物是后面将重点讲及的无锡荣宗敬兄弟,四就是张謇式的士绅商人。中国学者马敏认为:“在官与商这两大社会阶层之间,士商以其‘兼官商之任’的双重身份,模糊了官商界限。他们往往上通官府,下达工商,即所谓‘通工商之邮’,构成官与商之间的缓冲与媒介,担负起既贯彻官府意图,又为工商界代言的双重使命。”主编《剑桥中国史》的哈佛学者费正清在谈及“张謇现象”时指出,19世纪末,其实中国还没有资产阶级,“相反,正是这些维新派首创了资产阶级,或者可以说是发明了资产阶级。像张謇等士绅文人,在甲午战败后之所以突然开始投资办现代企业,主要是出于政治和思想动机。其行动是由于在思想上改变了信仰,或者受其他思想感染所致。中国的资本主义,长期以来具有某种出于自愿的理想主义的特点。”
张謇经商在当时确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在他的感染下,两年后,苏州另外一位状元公陆润庠也宣布下海创办纱厂,还有一位咸丰朝的老状元、已经官居礼部尚书的孙家鼐则命他的两个儿子孙多森、孙多鑫在上海创办了我国第一家机器面粉厂——阜丰面粉厂,这些状元公的行动,可以说是史无前例,惊世骇俗,对于视“工商”为“末业”的中国社会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这一士商阶层的陡然出现,因其思想、资本与政治资源的多重组合,很快将成为影响中国变革进程的一大力量,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日后的社会动荡中扮演了重要而微妙的角色。
对日战争的惨败,让洋务派颜面扫地,李鸿章落到“国人皆曰可杀”的地步,他被解除了位居25年之久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职务,投置闲散,住进了京郊虎头峰下的贤良寺。有很多史家认为,甲午战争后,一路曲折的洋务运动便已宣告终结。不过,从事实来看,1895年之后,洋务事业反倒进入到了一个高潮期,之前因意识形态争论而搁浅或迟滞的各项工程都得到了迅猛的推进。
甲午以后,国人对新事物的接受已非二十多年前可比。铁路、工厂影响风水之说终成笑谈。
1896年11月,《纽约时报》在一篇报道中写道,“保守的大清国正在觉醒。”该报记者在江苏省的镇江采访了一家新建的丝厂,那里安装了最新型的机器设备,还新树了一个高达90英尺的烟囱,“烟囱对清国人的封建迷信是个重大打击,是对所谓风水观念的极大挑战。此前,清国民众是多么崇尚迷信和风水呀!毫无疑问,现在他们连句抗议的话都没有说。”
据学者汪敬虞在《中国近代经济史》中的统计,从1895年到1898年的四年中,全国各省新开设的资本万两以上的厂矿共62家,资本总额1246.5万两白银,远远超过甲午前二十余年的总数,从增长速度来看,平均每年设厂数超过甲午前的7倍,平均每年的投资数则超过15.5倍。
在民间投资大热的同时,国营事业也屡有重大突破。在这期间,一直在实业一线操盘的盛宣怀成了最耀眼的人物,他所经手的项目几乎全部关乎国脉。
1896年5月,盛宣怀被湖广总督张之洞招去接手当时国内最大的钢铁企业——汉阳铁厂,张香帅的官本官办实在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