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史人物 一代“商父”
用十六字形容盛宣怀,“一手官印,一手算盘,亦官亦商,左右逢源”,这种“一体两面”的官商形象,正是洋务运动的一大特色。在千年的正统儒家思维中,商人天性重利,社会地位排在官士农工之下,与乞丐、妓女为同流。晚清国衰,几乎所有的有识之士都开始改变对商人的观感,官督商办既是无奈之举,也有深刻的进步性。可是,在具体的操作中,政府始终无法遏制自己对权利的欲望,情形危机时,商人被大大地推在前面,而等到环境稍有更新,当即无情出手,不但揽事争利,而且罗罪逐人,从来不假颜色。
作为“官督民办”模式的首倡者,盛宣怀的基本理念就是:“民资可用,也可欺凌。洋资可用,绝不可信。”
他的所有实业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均有民间资本参与,他深信“非商办不能谋其利,非官督不能防其弊”,在拯救汉阳铁厂一案中,盛宣怀的实业理念显然比只知道“政治正确”却从来“不问费多寡”的张香帅已是务实很多。不过从实践来看,“非商办不能谋其利”或是商业真理,“非官督不能防其弊”却是大大的未必。在官督商办企业中,商股在经营中都没有说话权,仅为可利用者而已。在盛宣怀的经营团队中,多有买办出身的职业经理人,其中不乏象郑观应这样的经营奇才,不过,这些资金及人才在盛看来,都无非是可以利用之“物”而已。对所有项目,他一直以政府代管人的身份牢牢地掌握着控制权。
盛宣怀到底是官员还是商人,在当时就有争议。1897年6月,就当他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的一个下属、上海电报局总办经元善就尖锐地提出了这个问题。经元善早年是一个钱庄商人,与郑观应曾结拜金兰,也是一个改良思想很激进的人,曾在上海创办了中国第一个女子学校“经正女学”。他在给郑的一封信中就直言盛宣怀“身份不明”,“任官督,尚忽于统筹全局之扩张,任商办,犹未能一志专精乎事功”,他还引用一位苏州商人的话说,盛的作派是“挟官以凌商,挟商以蒙官”。
数十年间,盛宣怀多次被言官弹劾,其指责大多是“害则归公,利则归己”,其指摘半是诬陷,半是事实所在。盛宣怀所经营企业,往往公私不分,没有回避制度,更没有透明、公开的监管体制。他掌印招商局后,把买办出身的徐润、唐廷枢先后驱赶出局,同时则乘危将他们的股份据为己有,经多年暗箱操作,终于持股2.2万股,值银440万两,成为最大的个人股东。接管之初,他在清算产业时发现,购并旗昌洋行时有47间房产约合50万两,没有列入帐册,便密函李鸿章,建议派心腹数人另立一个公司收买下来,估计每年可得8%的收益,并询问李是否愿意附股。在创办通商银行的时候,为了争取朝廷支持,他公然向大学士王文韶行贿,为他在银行中“代留500股”。
正是在这种暧昧不清的经营活动中,他继胡雪岩之后,成为了晚清“首富”。在他去世后,盛家请出“世家恩公”李鸿章的长子李经方出面主持清理财产,认定财产总额为白银1349万两。盛宣怀一生自诩为国经略,尝说“言者皆指为利权在手,不知此皆千百人之公利,非一人之私利也……不过想要就商务开拓,渐及自强,做一个顶天立地之人,使各国知中原尚有人物而已。”在如此慷慨陈词之下,身处一个民穷财尽的年代,居然能聚敛如此财富,实在是一个大讽刺的事实。
盛宣怀这类“天才型官商”的出现,既是偶然,也为必然,总而言之却是中国商业进步的一个悲剧。他以非常之手段完成不可能之事,却始终无法摆脱官商逻辑。在某种意义上,正是他的强势试验,在暮气重重的晚清帝国掀起了一轮实业建设的高潮,取得了惊人的突破,另一方面,则因其强势的官商风格,让洋务运动越来越浓烈地笼罩上了国营垄断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