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男
学习繁琐至极的南极语语法(我不可能记住)。
机场再也没有飞机。把我们运来的那架飞机迫不及待地飞离之后,再没有一架飞机着陆。跑道不久便被埋在坚硬的冰下,一如我的心。冬天来了,丈夫说,冬天长得很,飞机不来,船也不来,一切都彻底冻僵,看来我们只能等到开春了。
来南极大约三个月后,我发觉已有身孕。我知道,以后生下的将是个小冰男。我的子宫已经上冻,羊水里混有薄冰。我可以在腹中感觉出其凉度。我也知道婴儿想必有着他父亲那种冰锥一般的眼睛,手指同样挂霜,并且知道我们这新的一家再也不可能走出南极。永恒的过去、无奈的重负紧紧拖住了我们的脚,而我们无法将其甩掉。
如今的我几乎没有称之为心的东西留下来。我的体温已遁往遥远的地方,有时我甚至不记得曾有过的体温。但我总还算可以哭泣。我实在孤苦难耐。我所在的是世界上最寒冷最孤寂的场所。每次哭时,冰男便吻我的脸颊。于是我的眼泪变成冰粒。他将这泪之冰粒拿在手中,放在舌头上。嗯,他说,我爱你。这不是说谎,我也心中有数,冰男确实爱我。不料一股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将他冻得白晶晶的话语不断向过去、向过去吹去。我哭了,冰泪涟涟而下,在这遥远而寒冷的南极,在冰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