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位男士
怵的空白过后,海浪不出所料再次返回海岸。轰鸣声一如刚才,震得地面发颤。声音消失不久,巨浪便高高扬起镰刀形脖颈汹涌扑来,同第一次一模一样。它遮天蔽日,如一面坚不可摧的岩壁横在我面前。但这次我哪里也没逃。我如醉如痴地伫立在防波堤上盯视巨浪袭来,恍惚觉得在K被卷走的现在,逃也无济于事了,或者莫如说我可能在雷霆万钧的恐怖面前吓得动弹不得了。究竟如何,我已记不清楚了。
“第二次海浪之大不亚于第一次。不,第二次更大。它简直就像砖砌的城墙倒塌一般慢慢扭曲变形,朝我头顶倾压过来。由于实在太大了,看上去已不是现实的海浪,而像是以海浪形式出现的别的东西,像是来自远方另一世界的以海浪形式出现的别的什么。我下定决心等待着黑暗抓走自己的一瞬间,连眼睛也没闭。我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的心跳声就在耳边。不料浪头来到我跟前时竟像力气耗尽了似的突然失去威风,一下子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的确仅仅是转瞬之间,浪头就那么以摇摇欲坠的姿势在那里戛然而止,而我在浪尖中、在透明而残忍的浪的舌尖中真真切切看到了K。
“诸位或许不相信我的话,要是这样怕也是没办法的事。老实说,就连我自己——即使现在——也想不通何以出现那么一幕,当然也就无法解释了。但那既非幻觉又非错觉,的的确确实有其事。K的身体活像被封在透明胶囊里似的整个横浮在浪尖上。不仅如此,他还从那里朝我笑。就在我眼前,就在伸手可触的地方,我看到了刚才被巨浪吞没的好朋友的面孔。千真万确,他是在朝我笑。而且不是普通的笑法。K的嘴张得很大,险些咧到耳根,一对冷冰冰僵硬硬的眸子定定地对着我。他把右手向我这边伸出,就好像要抓住我的手把我拽到那边世界里去。就差一点点他的手就能抓到我了。继而,K再次大大地咧嘴一笑。
“我大概就是在那时失去知觉的,醒过来时已躺在父亲医院的床上了。我一睁开眼睛,护士就去叫父亲,父亲立即跑来。父亲拉着我的手摸脉搏,看瞳孔,手放在额头上试体温。我想抬一下手,但怎么都抬不起来。身体火烧一样发烫,脑袋神志不清,什么都思考不成。看来我已高烧了很久。父亲说我整整躺了三天三夜。从稍离开些的地方把一切看在眼里的一个住在附近的人抱起晕倒的我,送到家里。父亲说K被海浪卷走后还没有下落。我想对父亲说什么,觉得必须说点什么,然而舌头胀鼓鼓地发麻,说不出话来,感觉上就像有什么别的生物赖在我口腔里不走。父亲问我的名字,我努力想自己的名字,没等想起便再次失去知觉,沉入昏暗之中。
“结果,我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吃了一星期流质,吐子好几次,魇住了好几次。听说那时间里父亲真的担心起来,担心我的意识因严重休克和高烧而永远无法恢复,事实上我也处于即使那样也无足为奇的非常状态。但肉体上我好歹恢复过来了,几星期过后,我回到往日的生活当中,正常吃饭,也能上学了。当然并不是说一切都已恢复原状。
“K的遗体最后也未能找到,同时被卷走的狗的尸体也无处可寻。在那一带海里淹死的人,大多被海潮冲往东面一个小海湾,没几天便被打上岸来,惟独K的尸体不知去向。大概当时台风中的海浪实在太大了,一直冲到海湾里边,无法接近海岸。有可能深深沉入海底,葬身鱼腹。K遗体的搜索由于得到附近渔民的协助,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但后来还是不了了之。关键的遗体没有找见,葬礼直到最后也没举行。自那以来K的父母几乎神经错乱了,天天漫无目的地在海边转来转去,不然就闷在家里念经。
“尽管遭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但K的父母一次也没有为正刮台风时我把K领去海岸的事埋怨过我,因为他们完全晓得那以前我是把K当作亲弟弟来疼爱和关怀的。我的父母在我面前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