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镜从远处看自己住的房间,也真有些奇妙,甚至有一种愧疚感,就好像偷窥自己本身似的。但自己不在那里,理所当然。茶几上有电话机,可能的话,真想给那里打个电话。桌上放着没写完的信。敏想从这里看信,当然看不清楚。
不久,车厢越过高空,开始下降。不料刚下降一点点,车厢突然“咣啷”一声停止了。她的肩猛然撞到车厢壁上,望远镜险些掉下。驱动飞车巨轮的马达声戛然而止,不自然的寂静包笼四周。刚才还作为背景音乐传来的喧闹的乐曲声已然消失,地面小房子的灯光差不多熄尽。她侧耳倾听:微微的风声。此外一无所闻。是声皆无。无呼唤声,无小孩的欢笑声。起始她完全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很快明白过来:自己被丢弃在了这里。
她从半开的窗探出上身,再次下望。原来自己己凌空高悬。她想大声喊叫,叫人救助。但传不到任何入耳畔,不试即已了然。离地面太远,且她的声音绝不算大。
老人跑去哪里了呢?一定在喝酒,敏猜想,那脸色、那喘息、那嘶哑的嗓音——没错儿!他喝得大醉,完全忘了还有人在车上,关了机,此时正在哪个酒馆大喝啤酒或杜松子酒,醉上加醉,记忆愈发荡然无存。敏咬紧嘴唇,估计要等到明天白天才能脱身,或者傍晚?她不晓得游乐园几点开门。
虽说时值盛夏,但瑞士的夜晚还是凉的。敏穿得很少,薄衬衫加布短裙。风开始吹来。她再次从窗口探身俯视地面。灯光数量较刚才明显减少了,看来游乐园的工作人员已结束一天的工作离开了。不过,也该有人留下值班才是。她深深吸一口气,一咬牙喊道:“来人啊!”喊罢细听。如此重复数次,仍无反应。
她从挎包里掏出手册,用圆珠笔写上法语:“我关在游乐园空中飞车里,请帮助我。”
然后从窗口扔出。纸片乘风飞去。风往镇那边吹,碰巧可以落在镇上。但即使有谁捡起纸片看了,他(或她)怕也难以相信。于是她在第二页加写了姓名住址,这样应该有可信性,人们会认真对待,而不当作玩笑或恶作剧。她把手册撕去一半,一页一页抛往风中。
随后敏忽然心生一计,从挎包里掏出钱夹,取出里面的东西,只留一枚十法郎纸币,将纸条塞入其中:“您头上的空中飞车里关着一名女性,请给予帮助。”之后把钱夹投下去,钱夹朝地面笔直落下,但看不到落于何处,落地声也听不见。放零币的钱包也同样塞入纸条投了下去。
敏看表:时针指在十时半。她确认挎包里还有什么:简单的化妆品和小镜、护照、太阳镜、租车和房间的钥匙、用来削果皮的军用小刀、小玻璃纸装的三块咸饼干、法文软皮书。晚饭吃过了,到明天早上还不至于饿肚子。凉风习习,不至于怎么口渴。所幸尚未感到小便的必要。
她坐在塑料椅上,头靠车厢壁,这个那个想了很多想也没用的事:干嘛来游乐园坐这哪家子的空中飞车呢?走出餐馆直接回房间好了!那样,此刻应该正悠悠然泡温水澡,之后上床看书,跟往日一样。干嘛没那么做呢?他们干嘛非得雇用这个昏头昏脑的酒精中毒老人呢?
风吹得飞车吱扭作响。她想关窗挡风,然而以她的力气全然拉不动窗扇。敏只好作罢,坐在地板上。她后悔没带对襟毛衣。出门时还犹豫来着,要不要在衬衫外披一件薄些的对襟毛衣,但夏夜看上去非常宜人,再说餐馆离她住处不过三条街远,何况当时压根儿没考虑散步去什么游乐园,坐什么空中飞车。总之全乱了套。
为了使心情放松下来,她把手表、纤细的银手镯、贝壳形耳环摘下收进挎包,然后蹲似的蜷缩在车厢角落,打算一觉睡到天亮——如果能睡的话。但当然没那么容易。又冷又怕。风时而猛烈吹来,车厢摇来摆去。她闭起眼睛,手指在虚拟的键盘上轻轻移动,试着弹奏莫扎特的C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