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池畔
望尘莫及,即使说二十八也完全说得过去。肉体的瞬间爆发力固然有所衰减,但仅就持久力而言,由于坚持锻炼之故,甚至比二十几岁时还有增进。
但他慎之又慎的目光绝没看漏缓缓爬上自家身体的宿命式衰老的阴影。清楚刻录在脑海体检表里的“+”“-”平衡数据无比雄辩地说明了这一事实。就算再能蒙混别人的眼睛,自己本身也是蒙混不了的。
我正在变老。
这是难以撼动的事实。再怎么挣扎,人也是无法抗拒衰老的。和虫牙是一回事。努力可以推迟其恶化,问题是再怎么推迟,衰老也还得带走它应带走的部分。人的生命便是这样编排的。年龄越大,能够得到的较之所付努力就越少,不久变为零。
他走出浴室拿毛巾擦身,倒在沙发上呆愣愣地望了好一阵子天花板。隔壁房间里,妻一边熨烫衣服,一边随着收音机淌出的比利·乔尔的歌声哼唱不已。一首关于倒闭的炼钢厂的歌。典型的周日清晨。熨斗的气味和比利·乔尔和早晨的淋浴。
“老实说,年老本身对于我倒不足为惧,这我刚才也说了,而且执拗地抗拒难以抗拒的东西适合我的脾性。所以,这并不难受,也不痛苦。”他对我说。“对我来说,最成问题的是更为模糊不清的东西。知道就在那里,却没办法当面争斗——就是那么一种东西。”
“就是说那东西可多少感觉到了?”我试着问。
他点点头,“我想大概是的。”说罢,他在桌面上似乎不大舒服地动着手指。“当然啰,我也晓得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别人面前提起这样的事未免傻里傻气。这种难以把握的要素谁的人生中都是有的,是吧?”
“是的吧。”我附和一句。
“不过么,坦率说来,这么真真切切地感觉得出——感觉出自己身上潜伏着无可名状的琢磨不透的什么——对于我可是生来头一遭。所以,真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
我无法表示什么,遂默然。看上去他确实困惑,然而又困惑得甚是有条理。于是我不置一词,继续听他往下讲。
他出生在东京郊区,昭和二十三年春生的,那是战后不久。有个哥哥,后来又有个小五岁的妹妹。父亲本来就是中等规模的不动产经营者,后来又涉足以中央线以中心的楼宇出租业,六十年代经济起飞期间生意一飞冲天。他十四岁父母离婚,由于复杂的原因,三个孩子都留在了父亲家里。
他从一流私立初中进入同一系列的高中,又自动扶梯式地升上大学。成绩也不坏。上大学后他就搬进父亲在三田的一座公寓。每星期有五天去游泳池游泳,剩下两天用来同女孩约会。到处拈花惹草固然谈不上,但在女人上面从来没有犯难,而又不曾同哪一个女孩交往到必须订婚那个深度。大麻也吸了,游行示威也在同学的劝诱下参加了。虽然没有正正经经学习,但课却是一次也不缺,因此成绩在一般人之上。他的做法是笔记一概不做。有做笔记的时间,还不如竖起耳朵专心听讲。
周围很多人都无法准确把握他的这种性格,家人也好同学也好结交的女孩子们也好,全都捉摸不透。谁都弄不清他心里想的什么。不怎么用功,脑袋看上去也不怎么好使,而取得的成绩却总是逼近前几名。一个谜。虽然他让人如此摸不着头脑,但是他与生俱来的坦诚与热情又把各种各样的人极其自然地吸引在自己身边。其结果,他本身也从中得到了许许多多好处。年长者那方面也有人缘。可大学毕业后,他并没像周围人预想的那样进入一流企业,而把去处选在一家谁都没听说过的不大的教材销售公司。一般人为此无不讶然,但他自有他的盘算。三年时间里他作为推销员跑遍了全日本的初中和高中,从软硬两方面详细考察了第一线的教师和学生需要怎样的教材,每一所学校往教材上投入多少预算也全调查了,回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