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村的一则咒语
你就把他找回来跟我过个年,过完年他跟你干什么都可以。我身体不好,就是想看一眼他,看到就踏实点。”
女婿站起来,钟永连忽然跪下捉他裤腿,拖着膝盖,眼泪汪汪地说:“我怕是国峰死了,真的已经死了。你外父死得早,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要是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乱说什么?”女婿说。看到妻子走过来后他又说,“好吧。”
“你一定要去找。”
“好,我这就去。”
女婿拿着钟永连的五百元,到县城转了一天回来,还回五百。他撒谎,说在火车站碰见邻乡李元戎,得到信,国峰再做几天就回。她不信,他拿手机拨给李元戎,李元戎说:“二娘啊,国峰快回了,现在一天能赚一千,他要赚够才回。”小年过去后,村里在广东打工的国光回来,印证了李元戎的说法,国峰在国光的隔壁厂,国峰这几天正加班,工资翻倍,一天能赚四百。是国峰托他带信回来的,大年三十准回来。
“国峰现在怎样?”
“还是不爱说话,留了长发,气质像诗人。”
钟永连知道国峰赚钱是为着去佘村推牌九。每年正月初一,佘村庙前便摆十张桌子,吸引四面八方的打工仔去,有个叫志刚的人坐庄几年,去赌的人开始几百几千,后来几万上十万,辛辛苦苦打工一年就为着到此输光,然后借钱买火车票再去南方。国峰去年头四天赢,第五天输光。回来时眼睛通红,喝了一碗粥便走了。
大年三十这天上午,钟永连摆出炉子炖鸡、鹅、牛肉和肘子,洗菜,看着火候差不多,将腐竹丢进汤锅。中午,菜都凉了,她仍待在家里,慢慢做着已经做完的事。这时她就像恋爱中矜持的女方,即使有再多的欲求,也只藏在心里,绝不迈出家门一步。她要等他心急火燎地闯进来,叫一声娘,才转过身,将桃花般的笑容打开。
“回了啊,国峰。”
“是啊,回了,娘。”
她只在等待这两句话。但是光阴下陷,村外的路与空气灰暗而凝滞,没有车辆的声音,也无喧哗,只有几个孩子悄悄放鞭炮。然后天黑了,像倒下很多墨汁。钟永连坐在门槛上,眼泪往下掉。
夜晚十一点时,家家户户闭门,钟永连也要掩门,却见远处天空射出一束笔直的弱光。她僵立着,直到它越来越大,分明朝这边射来,才振奋起来。“这车灯像金箍棒,在天空搅来搅去啊。”她想,然后小跑,跑了一会儿觉得慢,索性放开步子像男人那样跑。
这是辆面包车,路过她时停都没停。
她坐在路上开始哭,她痛,全身痛。她的鞋跑掉,石尖割坏脚,还摔了一跤。她的儿子不回来了。但在她感到再没什么能告慰自己时,那辆分明是驶向别地的面包车又折回,朝着村里开去。它恰好停于她家门口,不肯熄火。
她跑回去。
国峰将一只简单的包拎出来,丢在地上,从裤兜翻出两百,给了司机。他还是那么冷漠。钟永连捡起包,说:“师傅要不要在家吃个饭?”那司机没应,将车开走了。
“怎么回得这么晚?”她问。
“坐一天一夜火车,在县城一直租不到车。”儿子有些烦躁。
“饿吗?”
“饿。”
“我去给你热菜。”
“喝粥。”
“大过年喝粥做什么?”
“喝粥。”
国峰的声音小,但还是威严。他又说:“困,做好了叫我。”然后他闭着眼,熟练地走向卧室,轰然倒在床上。钟永连用了很久才将他身下的被子扯出来,盖在他身上。然后她怀着极大的踏实与极大的空虚去熬粥。她洗锅,淘米,倒入大量的水。她知道儿子喜欢喝清汤一样的粥。越清汤寡水越好。她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