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聚宝山中
恰在此时,一名青年男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正从小岛穿过东石桥,缓步朝湖东的亭台走去。张士师身为公门中人,自有一套察人的本事,一望之下,便感到那男子神情很有些不同寻常——他一身灰色长袍,看上去文质彬彬,书生气十足,理当不是府中下人。而三十来岁的年纪太过年轻,显然也不是这里的主人韩熙载了。湖东为李云如居处,假如这男子是去找她,为何他苍白的脸上挂满了忧郁、脚下的步履又如此徘徊不定?莫非……正当他心念微动之时,小布陡然转过头来,亦看见了那青年男子,却又即刻扭转了头,迅速步入了复廊,好像生怕那男子留意到他一般。张士师见此情形,不免疑虑更深,忙跟进了复廊,有心想问清那男子是谁,未及开口,但见小布尴尬地望他一眼,便仰头去点廊上墙壁的灯了。当此异样的气氛,他自是不便再开口询问了。之后二人再无它话,倒是伴随二人前行的脚步,彩灯逐盏被点燃,一道长长的橘黄光影轮廓在背后徐徐延展,又自另有一种别样的风景。
张士师却丝毫没有留意到美景,他脑海中反复出现着几幕情形:被人推下桥的李云如;杀气腾腾的琵琶乐曲;石桥上徜徉着的青年男子;小布急欲躲进复廊笨拙的样子。他总觉得这些片段之间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虽然他不知道这种联系到底是什么,但总给一种不祥的感觉。心中盘算着,似乎眼前的复廊也没有来时那般长了。
及至尽头,突然从前面暗处冒出来一个高大昂然的人影。张士师跟在小布后头,身在明处,尚看不清那人眉目,却能辨别出那是一张棱角嶙峋的脸。也许是映着灯光的缘故,那双纱帽下的眼眸里有着一种奇特的凌人光芒,似乎连黑暗都笼罩覆灭不了。即使视线尚不能肯定,但张士师心下已经可以确认,这人一定就是韩熙载,除了他,这里再无旁人有如此雅致飘逸的气度。
小布已然看清了来人,忙躬身让在一旁,恭谨地叫道:“韩相公!”既然被称作“韩相公”,来人必当是主人韩熙载了。这还是张士师头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近大人物,不敢怠慢,忙随同小布避让到一边。
那韩熙载面色沉郁,左手反背着身后,右手贴在胸前,不断捋着自己的髯须,连头都未侧一下,便旁若无人地向前去了。他的步履极稳极慢,每迈出一步,似乎都费尽了心思,衬着沉默的背影,显得格外沉重。
小布肃手而立,大气也不敢出,显是对主人极为敬畏,一直等韩熙载走得老远,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这才长吁一口气,慢吞吞地将剩下的彩灯点亮。张士师见他手脚突然慢了下来,似乎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忙就此辞别,径直朝前院走去。及近拱门,迎面遇到了紫薇郎朱铣。他面色凝重,满腹心事,突然见到张士师出现时,竟然还吓了一跳。不过他并不认识张士师,以为对方只是韩府下人,随口问道:“你见到府上秦家娘子了么?”张士师一怔,心想:“秦蒻兰不是与你一道上山的么?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正待澄清自己并非韩府中人,却听见有人大叫道:“朱铣兄,你也是刚刚才到么?”
只见几名侍女簇拥着三名宾客进来,其中一人大红长袍,最是扎眼,正是白日跨马游街的新科状元郎粲。另外两人张士师原也认得——五十余岁的是太常博士陈致雍。他本是莆田人,在闽国为太常卿,南唐破闽后,又转仕南唐。太常博士是掌祭祀、礼乐、选试博士,虽然是个闲职,品级也不高,但陈致雍因精通礼学,“遍读七经,尤明三礼”,甚得国主宠幸,适才出声招呼朱铣的也是他了;三十来岁年轻一些的是教坊副使李家明,也是李云如的亲兄长,负责管理在宫廷中演出歌舞、散乐、戏剧的男女艺人。南唐教坊归属太常寺管辖,陈致雍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朱铣忙舍了张士师,回身笑道:“只比致雍兄早了一脚的工夫。”又招呼道,“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