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师亦友说谢晋
第一次知道谢晋的名字,已是陷入劳改农场的60年代“大饥荒”时期了。那时,看电影是“受教育”,是改造的补充手段。电影队来了,饥饿的犯人们都被赶出号子,分组排队到打谷场上。稍有力气的还搬块土疙瘩当凳子,疲惫不堪的就席地而坐,病号则干脆睡在地上蜷成一团,挂在土墙上的白布像船帆一样晃荡,电影的画面真可谓“地动山摇”,但我却被一部叫《红色娘子军》的电影所感动。支离破碎的影片怎能让饿着肚子的人暂时不饿?就因为斑驳杂色之中有一股“气”,有一种“神”,如同一幅成为古董的国画或拓片,时光不能磨灭其间的神韵,这正印证了中国传统的美学原理。从此,谢晋这名字就印在我脑海里。
20年后,1981年,谢晋突然与我联系,要将我的小说请李准老师改编,拍成叫《牧马人》的电影。虽然平反后的两年间我已获过文学奖,见了一点世面,认识了一些文坛宗师,但谢晋来找我,对我来说还是另有一番意义,“久仰”二字决非空泛之词。见了面,他对小说原著者的尊重,使我坚定了我走文学这条并不容易走的崎岖小道的自信。今天,也许我在中国文坛算得上一个站得住的人物,但17年前,刚刚走出劳改队,精神和神经仍是“弱不禁风”。电影的“受众”比起小说来更为广泛,观众数以亿计,《牧马人》获得成功,我的知名度大增,这才鼓起了我后来一次次“闯禁区”的勇气。在当代中国社会,享有一定的知名度往往能享受到一定的精神自由,而精神自由是文学创作最不可少的条件。所以,我可以这样说,谢晋在促使我的精神解放上起了不小的作用。这也是直到今天我对他仍怀着感激之情的一个原因。
以后和谢晋的交往频繁起来,年年要见几次面,于是大致知道他是怎样走过那条并不比我轻松的道路的。关于他的事,他本人很少和我谈,倒是从李准老师那里听来的多。每一件事都让我感慨,我常常暗自将他与我对比,他虽然侥幸没进过劳改队,但在“大牢笼”中,其艰辛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准老师每讲一事,我总想:我要碰上这事我能挺得住挺不住?老实说,他碰到的有些事要放在我身上,我大概很难挺得过去。八方风雨集于一身,外患加上内忧,生活中所有的遭遇无不令人感到自身的脆弱,周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你支撑,整个人生都是那么无助和绝望,而在这种境遇中还要生产一种称为“精神产品”的电影,如果不是将电影艺术当作自己生命本身,生命中的一切,怎能挺得过去?这不由得令我对他又产生了几分崇敬。
90年代初,有些报刊开展了所谓“谢晋模式”的讨论,这是很正常的。可是讨论中有人对谢晋的电影艺术睨而视之,贬为“煽情”,我读了很感不平,几乎拍案而起要写篇文章。但终因对电影艺术的生疏无从下笔,怕“郭呆子帮忙越帮越忙”,何况谢晋也并不需要我“帮忙”。今天,我只想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身份说:中国电影我的确看得不多,为什么我办了个影视城居然还不多看中国电影?因为我偶尔看看中国电影,多数要让我睡觉:电影语言干瘪,画面构图缺乏美感,“蒙太奇”拖沓(许多过场在我这个外行看来都应剪掉),服装、化妆、道具粗制滥造,虽然我们不能像《泰坦尼克号》那样精细到电影中用的碟子少了泰坦尼克号的标记就推倒重拍,但至少时代总要交代清楚吧,而不少中国电影(尤其是电视连续剧)受香港电视连续剧的影响,画面中的服装、化妆、道具让你搞不清剧情和人物是在什么年代。香港电视连续剧是纯娱乐性的,人们并不追究它的不合情理。内地电影、电视连续剧带有“教育”任务,人们当然有权要求它符合情节所需的真实性。更让我看不下去的是演员的表演,真可谓“叹为观止”,很多演员连“死”都不会“死”,临“死”前还要找块干净的地方慢慢躺下(这里我想起谢添老人在《洪湖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