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合声打断。
安德鲁眼睛一扫,目之所及仅有又短又破的霍普街,两边都是小小的连栋小平顶房。司机低头俯视,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没来。安德鲁真想叫司机等等,因为就在上个星期,她的身影才从其中一栋小房子里一闪而出,沿着人行道跑过来(举目凝望是没问题的,因为所有的人都在凝望她),她小跑过来的样子足够占据他的心好几个小时,可是司机一转方向盘,车便又起步了。安德鲁又对着脏兮兮的车窗发起呆来,心和睾丸都传来隐隐的痛。
5
霍普街上的连栋小平顶房过去曾是劳工的住处。10号的浴室里,加文·休斯正在慢慢刮脸,小心翼翼得有点过分。他肤色白皙,胡须稀少,其实一个星期刮两次绰绰有余。可是在这样的阴冷天,邋遢的浴室是他唯一的避难所。假如能在里头磨蹭到八点,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得赶紧去上班了。他害怕不得不跟凯讲话。
昨天夜里为了打断话头,他向凯求欢,结果这一次翻云覆雨的时间之长、动作之新,都是他们在一起以来最登峰造极的。甫一开始,凯就有了反应,报以吓人的热情,不断挪动着身体,抬起她结实的双腿,像俄国杂技演员一样扭来扭去,要说外表,她也跟他们十分相似,都是橄榄色的皮肤和极短的黑头发。等他意识到她误会了,把这不同寻常的欢爱当作他说出了从来不肯出口的话时,已经太晚了。她贪婪地吻着他。恋情刚开始时他感到她伸入口中的湿湿的舌头充满了情欲的味道,现在却已经隐约感到烦腻。他过了好长时间才达到高xdx潮,自己挑起的欢爱简直吓倒了他,险些让他软了下去。即使是这一点也起了相反的效果,前所未有的长时间,让她还以为是在向她展示精湛的技巧。
待到终于完事后,她紧贴着他,还抚摸了好一会儿他的头发。他茫然地望向一片黑暗,狼狈不已,意识到本想渐行渐远,结果反倒越拉越近了。是他咎由自取,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她睡着了,他的一只手臂被压在她身下,腿又黏着湿嗒嗒的床单,极不舒服。床垫的旧弹簧高低不平,他在心里期望有勇气当个混蛋,悄悄离开,永不回来。
凯的浴室里有股发霉的湿海绵味。小浴缸的壁上粘着好几撮头发。墙上的油漆开始脱落。
“这儿得整一整了。”凯说过。
加文很当心,从来没说自己就能帮她。他不肯对她说的话就是他的护身符、保险器。他把这些东西穿成一串存在脑子里,常常像数念珠一样检查。他从来没说过的是“爱”。也从来没说过婚姻。从来没请她搬到帕格镇来住。可是无论怎么说吧,眼下她还是就在这儿,而且不知为什么,她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负有某种责任。
失去光泽的镜子里,他自己的脸瞪着他。眼睛下面的眼袋发紫,日渐稀疏的金发细软干枯。头顶的灯没有灯罩,让憔悴如老山羊的脸散发出一种律师独有的残酷。
三十四,他心想,看起来却至少四十。
他举起刮胡刀,灵巧地除掉喉结旁两撮茂盛的毛须。
浴室门被拳头捶得咚咚响。加文手一滑,细长的脖子被割出了血,滴在干净的白衬衫上。
“你男朋友,”一个女声怒不可遏地尖叫道,“还霸着浴室,我要迟到了!”
“我用完了!”他喊道。
伤口如针刺般疼痛,但那又有什么要紧?简直提供了一个现成的理由:看看,都是你女儿害的。我得回家换件衬衫才能去上班了。他的心倏地轻松起来,一把取下挂在门后的领带和夹克,打开浴室门。
盖亚立刻推开门进去,砰地关上,咔哒一声锁住。加文站在窄小的楼梯口,闻见橡胶烧臭的味道。他想起昨晚床头板猛烈地撞击墙壁,廉价的松木床嘎吱作响,凯呻吟叫喊。有时候真的很容易忘记她女儿也住在这栋小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