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尹雪艳》之语言与语调
篇小说的“死亡”主题。
死亡,不论多么可怖,却亦有一股令人不解的惑力,就像一身银白的尹雪艳,能把人“拘到跟前来”。(这里的“拘”字,含义多深!)尹雪艳闯进徐家的灵堂时,“大家都呆如木鸡。有些显得惊讶,有些却是忿愤,也有些满脸惶惑,可是大家都好似被一股潜力镇住了,未敢轻举妄动”。这几句描写,我觉得也很能适用在人类面临死亡时,一般所经历的诸种或诸阶段反应。
白先勇选择文字的用心,处处可见,例子实在举不尽。现在让我们研析一下他如何利用颜色,暗示尹雪艳是死神,是致人命的妖魔。
白色,是死亡之色;而作者描绘尹雪艳时,几乎离不开“白”字:“素白旗袍”、“混身银白”、“一身雪白的肌肤”、“犯了白虎”、“雪白……的冰面中”、“通身银白的女祭司”、“月白……旗袍”、“月白……绣花鞋”、“一身白色的衣衫”、“一身素白打扮”。这样再三反复的暗示,即使最粗心的读者,也该不致忽略。而当尹雪艳在替吴经理做六十大寿的庆生酒会上(“庆生”!何等之反讽!)选中了徐壮图时,象征死亡的白色之上,突又增添了象征血腥的红色。穿着月白旗袍月白绣花鞋的尹雪艳,“破例的在右鬓簪上一朵酒杯大血红的郁金香”,“那朵血红的郁金香颤巍巍的抖动着”。即连她捧给徐壮图的食品,也是红白相映:“一碗冰冻杏仁豆腐……上面却放着两颗鲜红的樱桃”。红与白,流血与死亡——这里,已预兆着徐壮图无法逃避的噩运。但“预兆”不止于此。我们细读尹雪艳当天的打扮与装饰,可发现作者选用了一些多少可以使人联想到凶杀利器的字眼:“簪上一朵……血红的郁金香”,“耳朵上却吊着一对寸把长的银坠子”,“案上全换上才铰下的晚香玉”。这些,都隐隐预示不久之后,徐壮图将被一个工人用一把扁钻刺杀身亡。实际上,徐壮图的命运,在他踏进尹雪艳公馆,“嗅中一阵沁人脑肺的甜香”时,就已经注定的了。尹雪艳鬓上的“酒杯大”血红的郁金香,正是妖魔等着飨饮的一大杯徐壮图的鲜血。
对徐壮图,以及从前的王贵生,甚至洪处长,尹雪艳都没磨大多时间,在短期内就结果了他们。但对吴经理,她所施展的手段,却是更加冷酷的“凌迟”。吴经理是尹雪艳的干爹,是上海百乐门时代直到今日的老相识。细心的读者,一定会注意到吴经理患有风湿,沙眼两种慢性疾病。其中的象征含义,不难理解。事实上,白先勇不只一次,而是三番四次,提醒读者吴经理的肉身之逐渐腐蚀:
吴经理的头发确实全白了,而且患着严重的风湿,走起路来,十分蹒跚,眼睛又害沙眼,眼毛倒插,常年淌着眼泪,眼圈已经开始溃烂,露出粉红的肉来。
……眨着他那烂掉了睫毛的老花眼……苍凉沙哑的嗓子……
每到败北阶段,吴经理就眨着他那烂掉了睫毛的眼睛,向尹雪艳发出讨救的哀号。
尹雪艳把黑丝椅垫枕到吴经理害了风湿症的背脊上……
因为连日奔忙,风湿又弄翻了,他在极乐殡仪馆穿出穿进的时候,一径拄着拐杖,十分蹒跚。
小说的最后一景,又是大家围着尹雪艳的麻将桌打牌。吴经理的手气却出了奇迹,一连串的在和满贯。“他不停的笑着叫着,眼泪从他烂掉了睫毛的血红眼圈一滴滴淌下来”。到了第十二圈,他突然双手乱舞大叫道:
阿媛,快来!快来!“四喜临门”!这真是百年难见的怪牌!东、南,西、北——全齐了,外带自摸双!人家说和了大四喜,兆头不祥。我倒霉了一辈子,和了这副怪牌,从此否极泰来。阿媛,阿媛,依看看这副牌可爱不可爱?有趣不有趣?
这段话,除了含蓄着作者对社会国家处境的影射外,暗示出吴经理的盲目与无知。他早已半死(真正是在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