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之喜剧成分
随便招惹得的。
这里,也像全篇小说别的地方一样,喜剧性的语言与语调,亦即金大班喜剧性的观事态度,使她的“歹恶”变成顽童的“恶作剧”一般,丝毫不含恶毒成分,只显得可爱,好玩。
金大班虽然如此“惹不得”,不让予人一句话的便宜,她却不在乎自嘲,常用自我嘲弄的眼光与口吻,来看自己,打趣自己,批评自己。如此,产生极佳极生动的喜剧效果。事实上,她的自嘲包容在她的喜剧人生观照中——也是不含酸性毒性的,很令人觉得有趣的。而这份自嘲,是构成她的——与作者的——喜剧语调之重要因素。例子俯拾皆是,举之不尽,我们随便选几个看看。
金大班望着化妆镜,把嘴巴使劲一咧,眼角子上便现出几把鱼尾巴来。她想着:
四十岁的女人,还由得你理论别人的年纪吗?饶着像陈发荣那么个六十大几的老头儿,她还不知在他身上做了多少手脚呢?这个把月来,在宜香美容院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钱。拉面皮,扯眉毛——脸上就没剩下一块肉没受过罪。每次和陈老头儿出去的时候,竟像是披枷带锁,上法场似的,勒肚子束腰,假屁股假奶,大七月里,绑得那一身的家私——金大班在小肚子上猛抓了两下——发得她一肚皮成饼成饼的热痱子,奇痒难耐。
她想起上海时代同她一样大出风头的舞女吴喜奎,来台后竟改头换面,成了个大佛婆。因而想到自己:
孤鬼一个,在那孽海里东飘西荡,一蹉跎便是二十年。偏她娘的,她又没有吴喜奎那种慧根。西天是别想上了,难道她也去学吴喜奎起个佛堂,里面真的去供尊玉观音不成?作了一辈子的孽,没的砧辱了那些菩萨老爷!她是横了心了,等到两足一伸,便到那十八层地狱去尝尝那上刀山下油锅的滋味去。
金大班在舞厅,与几个在洋机关做事的浮滑少年,敷衍调情,说着低级趣味的笑话。
正当小蔡两只手不规矩的时候,金大班霍然跳起身来,推开他笑道:“别跟我闹,你们的老相好来了,没的教她们笑我‘老牛吃嫩草’。”
她回想到当年替月如怀了孕,她母亲狠心在面里暗下一把药,把胎儿打了下来。
一辈子,只有那一次,她真的萌了短见:吞金、上吊、吃老鼠药、跳苏州河——偏他娘的,总也死不去。
金大班的口头咒语“偏他娘的”与“娘个冬采”,很有喜剧味,令人觉得好笑极了。同时亦显示金大班出言之鄙俗不雅。她的言语之“粗”,与她的性格之“俗”相伴,到处都表现着。就以她骂朱风的几句话为例:
你倒大方!人家把你睡大了肚子,拍拍屁股溜了,你连他鸟毛也没抓住半根!
既没有那种捉男人的屄本事,裤腰带就该扎紧些呀。
怕痛?怕痛为什么不滚回你苗栗家里当小姐去?要来这种地方让人家搂腰摸屁股?
怕痛?到街上去卖家伙的日子都有你的份呢!
金大班不但性格粗俗,言语粗俗,她的动作也粗俗不堪。譬如她和洋机关做事的浮滑少年调笑对答时,“一屁股便坐到了小蔡两只大腿中间,使劲磨了两下”,后来又暗伸下手去,“在小蔡大腿上狠命一捏,捏得小蔡尖叫了起来”。又譬如,当萧红美赌气不肯去陪周董事长时,金大班“乜斜了眼睛瞅着萧红美,一把两只手便抓到了萧红美的奶子上,吓得萧红美鸡猫子鬼叫乱躲起来”。之后,她倚在舞池边一根柱子上,“一面用牙签剔着牙齿”,一面望着萧红美妖妖娆娆走向周富瑞。她私下赞赏萧红美的“心黑手辣”,想着“那个姓周的,在她身上少说些也贴了十把二十万了,还不知道连她的骚舐着了没有?”
然而,如我已提到,金大班这种照理应该使人觉得厌恶难耐的粗俗,在她喜剧性的人生观笼罩下,以及作者喜剧性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