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恋花》的幽深暖昧含义与作者的表现技巧
多。而且叙述故事时,纠缠许多自己感情,混含很多主观的意见,远不似“表少爷”那样客观、冷静。这是因为“总司令”,异于“表少爷”,和小说主角关系十分亲密的缘故。
“总司令”起先和五宝,后来和娟娟,显然有同性恋爱的关系。作者在小说里并未明说,但到处给予暗示。她属于女同性恋得中的“男性化”型;这从她被称做“总司令”之事实,亦可猜知一二。她“是在男人堆子里混出来的”,“和他们拼惯了”。她厌恶男性;同样一句话,若是“男人嘴里骂出来的,愈更龌龊”。她说:“我知道,男人上了床,什么下流事都干得出来的。”提起五月花那些酒女,她就说“那起小查某”,“那些女孩儿”,好像自己不属于女性似的。
但当然,最明显的证据,是她和五宝、娟娟先后同居的事实。以及她服侍她们上床睡觉,把五宝“攥入怀里”“亲了她两下”,搂娟娟肩膀,抚摩她颈项,替她卸奶罩,梳头,等等肌肤接触的亲密动作。还有就是她所叙述的:
从前我和五宝两人许下一个心愿:日后攒够了钱,我们买一栋房住在一块儿,成一个家,我们还说去赎一个小清倌人回来养。
以及:
五宝死得早,我们那桩心愿一直没能实现,漂泊了半辈子,碰到娟娟,我才又起了成家的念头。
虽然作者多方给予明示暗示,但这份同性恋爱关系只是被作者用来做小说背景的,与小说的主旨含义并没有必然的关联。也就是说,这个同性恋爱关系,和作者心目中的人类冤孽与罪孽,并不相关。而且,如果真要论起来,她们这种不寻常的恋爱关系,由于除了肉体之外含有更多成分的感情,所以和华三、柯老雄的兽性相对而立,形成作者对人生较肯定的一面。
“总司令”这个角色,以及她的同性恋癖,除了叙述故事,供给小说背景外,另又有一个十分特殊的作用,那就是做为一个中间媒介,把五宝和娟娟这两个看来毫不相干而且从未互相见面的人物,十分神秘十分奥妙地拉合在一起。于是,这两个薄命女人,变成一而二,二而一,扑朔迷离,是非难辨。
当“总司令”见娟娟像诉冤一般唱着一曲,她突然想起以前在上海,五宝唱起戏来也有同样悲苦的神情。
从前我们一道出堂差,总爱配一出,我去孟丽君,五宝唱苏映雪,她也是爱那样把双眉头蹙成一堆,一段二簧,满腔的怨情都给唱尽了似的。
这出京戏,是讲孟丽君女扮男装,考取状元的故事。她考上了状元,经过离奇事故,与她从前乳母的女儿苏映雪相配成婚,最后才二女共嫁皇甫少华(另一王孙公子)。白先勇把这出京戏引入小说里。一方面是影射小说人物的同性恋爱关系,另一方面,我觉得,作者也真的存心取用“再生”二字的字面意义。
这,就牵涉到白先勇的另一个使现代人感觉惊诧的“迷信”。他好像真的相信轮回。因果报应之说。他好像真的存心暗示:娟娟就是五宝。五宝灵魂投胎,变成了娟娟。
在《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里,作者也暗示过,王雄死后魂兮归来。所以这两篇小说的另一共同点。即都具有神秘不可解的含义。就是这一种的神秘性,使这两篇显得奥妙不可言喻,十分难懂,不能依据理性与知性来做合理的解说。如此,我们从事小说分析工作的人,所能做到的,也只是暂时无条件接受作者的前提,而进行研讨作者究竟用什么样的技巧手腕,从这一个既定之前提,合乎逻辑地把故事导演出来。
小说里,从头至尾,没有一言半语,明说五宝和娟娟之间的神秘联系。连“明示”也没有。完全是“暗示”。而叙述者本人,除了觉得她们两人脸形神情相似,却也不把她们想成是同一个人(或,同一个“魂”)。既然不明说,连叙述本人都不知觉,作者怎么可能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