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b>贝尔格勒近郊,十八点二十一分</b>
那座森林还在——用树干、树枝、针叶建造的堡垒,令人毛骨悚然。乌鸦从林中飞起,宛如密探,正为看不见的统帅侦察路上的动静。
它们引诱我相信,它们和三百年前我第一次到这里时振翅高飞、在空中好奇地打量我的是同一群鸟。抬头仰望身旁参天巨树,我激动不已,全身颤抖,至少这些树是原本那些,不是吗?
我把越野车停在浓密的矮灌木丛前。我站在车旁,右手放在冰冷车顶上。
一条通往森林的小径,至多容一名骑士或一个人通过,现代汽车不可能通过。这不是我记忆中经常坐马车经过的小道。这里还改变了什么?我知道森林中央有一座山丘,唯独不知道现在还能在那里发现什么。在整趟旅程中我没办法对此多留意,路上一直有事。
我离开越野车,按下电动钥匙按钮,它发出短暂哨音,咔嚓一声门已经锁上。
背包在我的脚边,里头有些简单的装备和食物。身上崭新的迷彩服让我看起来像个全副武装的徒步狂人,因为没有人会在这天气、这时候一个人到森林里来。厚重的靴子保护我的双脚,手套和毛线帽让装扮更完备。
虽然也带了手电筒,但是用不着。天空的星光照在白雪上映出银色的光,就算没有这些亮光,我也不需要灯。
这座古老威严的森林希望我对它心存敬畏。林间树枝摩擦,嘎嘎作响,像在对我诉说:我们认识你。使用现代设备,就如同侮辱这些令人敬畏的树木。也许我会拿出一盏用蜡烛或油燃烧的古灯充当光源,但绝不是冷漠的电池LED照明灯。
乌鸦在我的顶上盘旋数回,然后无动于衷地归巢,似乎不把我当一回事。
我把背包往肩上一甩,动身上路。幸好有身体上的劳累,让我奇怪的心情有了出口。自从离开莱比锡,我对马瑞克的憎恨不断高升,他的挑战逼迫我采取没必要的行动,害我成了连续杀人犯。
过去的记忆排山倒海涌上心头。单是在边界检查证件时,听到的语言已经让我回到过去,美好与痛苦的记忆同时浮现在脑海。从一开始的几公里路程,我就自问:马瑞克究竟有什么目的?从一开始的计划到我们战斗的场所地点,在我看来一点意义也没有。他可以在莱比锡杀我,却非要把我引到磨坊不可。对他的憎恨驱赶我前进,但是我的理智提出疑虑,马瑞克并非真的要我死。
我倒想要取他的性命。也许他打算死。相对于我,马瑞克苍老了许多,活着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有乐趣。但是犹大之裔理应奉行规范,他不愿意自己动手,宁可死在战斗中,以求光荣退场。
但是,这隐藏目的符合马瑞克的为人吗?
雪在脚步下咔咔作响。我化入暮光中,在树影下幻化成幽灵。自从群鸦消失,四周便一片死寂。
我不害怕黑暗,因为黑暗已在我心中。但是寂静让我不安,昔日我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眼前大树或许在当初还是小树苗。如今已成擎天大柱。
我清了嗓子,吸一口气,做了一件很久很久没做的事——是啊,究竟多久了?——用我最早学的语言唱歌。
那是母亲曾经教我唱的歌,那曲调离开我的咽喉,在森林中回荡。我只是为了纪念她而唱:悲伤草原之歌。
雪纷纷落下,小动物在我面前飞奔而过,除此之外没人打断我的演出。我再次颤抖,那感觉几乎让我无法招架。
过了一段时间,树林渐渐稀疏,我停止唱歌。我从低垂的橡树枝叶的空隙看见一座山丘,山丘上的塔楼和建筑的废墟,在月光映照下显得突出。
我在胸前画了十字。“愿主同在。”我祈祷。不管马瑞克出什么花招,他都不能战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