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人在走上坡的时候,往往是好运接二连三地造访,不用费甚么力气便能大展鸿图。在这段成长时期,不但本人神清气爽、志得意满,连周围的人都会受到感染,干劲十足。组织内部健全有序,人才就会自动蜂拥而来,梦想也随之无限度地膨胀扩展,让人觉得世界上没有甚么办不到的事。
然而,只要不小心跌一跤,情势立刻就会逆转。
当此之时,外在的困难与心里的焦虑不断增加,组织内部开始彼此非难、互相猜疑,背叛离反陆续发生。在这种情况下,组织对未来没有展望,还得镇日忙着防堵情势恶化——即使现况并没有想像中的灰暗,这样的日子仍让人痛苦难耐。
没有一个人愿意走下坡。然而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在组织发展的过程中,鲜少能够一帆风顺、一路顺遂地往上攀升的。特别是野心勃勃地朝着远大目标疾奔的个人或组织,一旦颠踬,所受到的打击往往格外沉重。正因如此,如何超越这个苦难重重的后退期,其中所展现出的巧智与毅力,便决定了个人或组织的真正价值。
日本历史上的伟大人物,尤其是那些统御天下的英豪,在顺利时攻势固然锐不可当,在面对艰困期时,也总能固守不懈。
源赖朝在伊豆山间忍受战败之苦,而得以休养生息,保住实力和自己人团结在一起;足利尊氏在溃败退走之后,自九州东山再起。德川家康也不例外,在三方原大败之后,他咬牙忍受丰臣秀吉在外交上的种种屈辱要求;石川数正叛离后,他稳住动荡的人心,不断设法维系组织的运作与霸气。
即使日本史上性情最严苛、侵略性最强的人物织田信长,一生中也经历过几次走下坡的时期。其中一次——恐怕也是最严厉的一次——就是即将于元龟元年四月拉开序幕的这一次,起因是长年的同盟者,也就是他的妹婿浅井长政,突然倒戈相向。
自永禄三年的桶狭间大捷以来,织田信长一直维持进攻的态势,像征讨斋藤龙兴,夺取美浓;发兵征服伊势;推广乐市乐座制度,弭平领地内的纷扰不安;拥足利义昭上京,驱赶六角、三好之辈,畿内十余国几乎全被收服。这十年间,信长和织田家可说是一路攀升,创造出日本史上罕见的连续胜利。
桶狭间之役时,完全归信长支配的领地只有二十万石,兵力仅有四千人;如今,他已拥有将近四百万石的领地,可动员的兵力更已多达八万人。
不过,这段期间织田家内部也产生了许多问题和矛盾。例如,累代重臣和活跃在战场上的重要部将之间的相争相克;在织田家打拚出身的人才和新加入的大名之间的扞格;地方利益或传统惯例和中央政权亟欲推行的共同政策间的矛盾。再加上一个最严重的问题,也就是足利义昭所向往的复旧美梦,和信长所追求的崭新秩序之间的理想冲突。
这种情况不禁让人觉得,十年间成长了将近二十倍的织田家,就像一栋以细木柱支撑宽大稻草屋顶的危楼。
“织田家仓促盖好的精舍,根本禁不起考验,敲一敲就会摇,晃一晃就会倒,一丝火花就能烧个精光。”
元龟元年(一五七零)时,许多人抱着这种观感来看织田家。武田、上杉、朝仓、本愿寺等外在的强大势力不用说,恐怕连可以归入内部势力的足利义昭,以及浅井、松永等人,也有相同的看法。这些聪明人之所以前仆后继地反抗信长,当然也是因为觉得有胜算吧。
此时织田家的处境相当危险,稍一扑跌就有可能致命,而眼前发生的浅井叛离,正是摔得很重的一跤,说不定会让织田家因此而一蹶不振。
在战国乱世,叛乱倒戈的例子不胜枚举,大名之间的争霸,简直可以说就是劝诱对方的部将、豪族反叛的竞争。织田家能够拿下美浓和伊势,也是因为成功地拉拢劝降了许多当地豪族和农村武士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