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它记得那是一种惊讶的感觉,然后是坠落感。不过仅此而已。它继续等着。
它等了很久很久,这种等待并不难熬,因为没有记忆束缚,也没有什么声响。也因为这样,它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等待;在这一刻它不知道自己是谁。它只是存在着,弄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它甚至压根就没有时间感。
它就这样等着,观看着。起初什么也看不见。渐渐地是火、岩石、水,最后出现了一些爬行物体,过了一阵子后,它们开始变化、长大。它们净顾着彼此吞噬、繁殖,别的什么也不管。由于没有别的做比较,这样似乎也并无不妥。
时间分秒流逝。它看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物体们毫无目的地彼此杀戮、彼此吞食。这样看着并不很有意思,只因为没别的事可做,它们又比比皆是,于是它只有看下去。它疑惑起来:我为什么要看这个?
这些情景让它看不出意义,但又束手无策,所以它仍然只管看着。它把这一切前前后后想了很久,仍然毫无头绪。没办法弄明白这一切,意义还没有彰显。此刻只有它和它们。
它们数量巨大,无穷无尽,忙着杀戮、吞噬并交媾。唯独它没有参与这一切,这也让它困惑。为什么它与众不同?为什么和它们一点儿都不一样?它是谁?如果它是某个具体的谁,那么它是不是也该像其余的它们那样做点什么?
又过了些时间。那些不计其数的小爬行物体慢慢长大,杀戮的技巧也越发娴熟。乍一看很有意思,但也不过是些微乎其微的变化而已。它们爬着、跳着、趔趄着互相残杀——有的干脆跳到半空再扑杀下来。很有意思——可那又怎样?
它开始对这一切感到不舒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它该不该参与进去成为其中的一分子?如果不,那它为什么要在这儿看呢?
它决定找出自己待在这里的意义,不管那是什么。于是它开始研究那些大大小小的物体,比较自己和它们的不同。它们都需要进食、饮水,否则便会死去。即便它们吃了喝了,最终还是会死。可它不会死。它只是持续存在着,永无终止。它无须吃喝。可渐渐地,它发现自己的确需要某些东西……但那是什么呢?它能感到某处有某种自己需要的东西,这种需要在增长,可它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一种感觉在告诉它,有什么东西缺失了。
时间汹涌而过,答案仍未出现。杀戮、吞食;吞食、杀戮。这一切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要看着这些却又束手无策?它开始对这一切感到有些不爽。
突然某一天它又有了一个全新的问题:我从哪儿来?
它很久以前就知道,受精卵由交媾而来,可它却不是产自受精卵。它压根不是通过交媾而产生。根本就没有这么回事。它就是开始,它就是永远,除了那一点点关于坠落的模糊而让人不安的记忆。其余的它们都是被孵化或生育而来。它却不是。这么一想,它和它们的鸿沟就变得更深更大,完全无法弥合,这把它和它们完全地、永远地分隔开来。它是孤单的,永远、完全地孤单。这感觉让人伤心。它也想成为某个什么的一部分,而不只是孤单单的一个自己——难道不该有个法子让它也能交媾和繁衍吗?
于是这件事变得空前重要起来。这想法——自我繁殖。它们都在翻倍增长。它也想这样。
它痛苦地看着那些愚钝的物体们过着忙忙碌碌的生活。它生出了些憎厌,憎厌变成愤怒,愤怒最终变成暴怒,为那些愚蠢的白痴般的芸芸众生们,为它们无尽的、空虚的、丢人的存在而暴怒。这暴怒仍在继续升温,直到有一天,它再也受不了了。它想都没想,站起来朝着一只蜥蜴冲去,想碾碎那只蜥蜴。然后,一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它现在在蜥蜴的身体里。
看蜥蜴所看见的,感觉蜥蜴所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