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亲当时已经疯了,把事实上属于布恩蒂亚家的地段给了别人。这是没有必要的辩解,因为阿卡蒂奥根本不是来裁决的。他主张成立一个登记处,让霍·阿卡蒂奥侵占的土地合法化,条件是霍·阿卡蒂奥必须让地方当局代替他收税。事情就这样商定。过了几年,奥雷连诺上校重新审查土地所有权时发现,从他哥哥家所在的山丘直到目力所及之处,包括墓地在内的全部土地都是记在他哥哥名下的,而且阿卡蒂奥在掌权的十一个月中,在自己的衣兜里不仅塞满了税款,还有他允许人家在霍·阿卡蒂奥土地上埋葬死人所收的费用。
过了几个月,乌苏娜才发现了大家都已知道的情况,因为人家不愿增加她的痛苦,是把这种情况瞒着她的。起初,她产生了怀疑。“阿卡蒂奥在给自己盖房子啦,”她试图拿一匙南瓜粥喂到丈夫嘴里,假装骄傲地告诉他。但她忍不住叹气:“我不知道为啥,这些都不合我的意。”随后,她知道阿卡蒂奥不仅盖成了房子。甚至给自己订购了维也纳家具,她就怀疑他动用了公款。有个星期天做完弥撒回来,她看见他在新房子里跟自己的军官们玩纸牌。“你是咱们家的耻辱,”她向他叫嚷。阿卡蒂奥没有理睬她。乌苏娜这时才知道,他有一个刚满半岁的女儿,跟他非法同居的圣索菲娅·德拉佩德又怀了孕。乌苏娜决定写信给奥雷连诺上校,不管他在哪儿,把这些情况告诉他,然而随后几天事态的发展,不但阻止了她实现自己的计划,甚至使她感到后悔。对马孔多的居民来说,“战争”至今不过是一个词儿,表示一种模糊的、遥远的事情,现在成了具体的、明显的现实了。二月底,一个老妇骑着一头毛驴,驴背。上载着一些笤帚,来到马孔多镇口。她的模样是完全没有恶意的,哨兵没问什么就让她通行了,他们以为她不过是从沼泽地来的一个女商贩,老妇迳直走向兵营。阿卡蒂奥在以前的教室里接见她,这教室现在变成了后方营地:到处都可看见卷着的或者悬在铁环上的吊铺,各个角落都堆着草席,地上乱七八糟地扔着步枪、卡宾枪、甚至猎枪。老妇采取“立正”姿势,行了个军礼,然后自我介绍:
“我是格列戈里奥·史蒂文森上校。”
他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据他说,自由党人进行抵抗的最后几个据点已给消灭了。奥雷连诺上校正在一面战斗,一面撤离列奥阿察,派他带着使命来见阿卡蒂奥,说明马孔多无需抵抗就得放弃,条件是自由党人的生命财产必须得到保障。阿卡蒂奥轻蔑地打量古怪的信使,这人是不难被看成一个可怜老妇的。
“你当然带有书面指示罗,”他说。
“不,”使者回答,“我没带任何这类东西。每个人都明白,在目前情况下,身边是不能有任何招惹麻烦的东西的。”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条小金鱼来放在桌上。“我认为这就够了,”他说。阿卡蒂奥看出,这确实是奥雷连诺上校所做的小金鱼。不过,这个东西也可能是谁在战前就买去或偷去的,因此不能作为证件。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使者甚至不惜泄露军事秘密。他说,他带着重要使命潜往库拉索岛,希望在那儿招募加勒比海岛上的流亡者,弄到足够的武器和装备,打算年底登陆。奥雷连诺上校对这个计划很有信心,所以认为目前不该作无益的牺牲。可是阿卡蒂奥十分固执,命令把使者拘押起来,弄清了此人的身份再说:而且,他誓死要保卫马孔多镇。
没等多久。自由党人失败的消息就越来越可信了。三月底的一天晚上,不合节令的雨水提前泼到马孔多街上的时候,前几个星期紧张的宁静突然被撕心裂肺的号声冲破了,接着,隆隆的炮击摧毁了教堂的钟楼。其实决定抵抗纯粹是疯狂的打算。阿卡蒂奥指挥的总共是五十个人,装备很差,每人顶多只有二十发子弹。诚然,在这些人当中有他学校里的学生,在他漂亮的号召激励之下,他们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