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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洗尘(2)
    奶奶第一个洗完了澡。天灶的母亲扶着颤颤巍巍的她出来了。天灶看见奶奶稀疏的白发湿漉漉地垂在肩头,下垂的眼袋使突兀的颧骨有一种要脱落的感觉。而且她脸上的褐色老年斑被热气熏炙得愈发浓重,仿佛雷雨前天空中沉浮的乌云。天灶觉得洗澡后的奶奶显得格外臃肿,像只烂蘑菇一样让人看不得。他不知道人老后是否都是这副样子。奶奶嘘嘘地喘着粗气经过灶房回她的屋子,她见了天灶就说: “你烧的水真热乎,洗得奶奶这个舒服,一年的乏算是全解了。你就着奶奶的水洗洗吧。”

    母亲也说:“奶奶一年也不出门,身上灰不大,那水还干净着呢。”

    天灶并未搭话,他只是把柴禾续了续,然后提着脏水桶进了自己的屋子。湿浊的热气在屋子里像癫皮狗一样东游西蹿着,电灯泡上果然浮着一层鱼卵般的水珠。天灶吃力地搬起大澡盆,把水倒进脏水桶里,然后抹了抹额上的汗,提起桶出去倒水。路过灶房的时候,他发现奶奶还没有回屋,她见天灶提着满桶的水出来了,就张大了嘴,眼睛里现出格外凄凉的表情。

    “你嫌奶奶——”她失神地说。

    天灶什么也没说,他拉开门出去了。外面又黑又冷,他摇摇晃晃地提着水来到大门外的排水沟前。冬季时那里隆起了一个肮脏的大冰湖,许多男孩子都喜欢在冰湖下抽陀螺玩,他们叫它“冰嘎”。他们抽得很卖力,常常是把鼻涕都抽出来了。他们不仅白天玩,晚上有时月亮明得让人在屋子里呆不住,他们便穿上厚棉袄出来抽陀螺,深冬的夜晚就不时传来“啪——啪——”的声音。

    天灶看见冰湖下的雪地里有个矮矮的人影,他躬着身,似乎在寻找什么,手中夹着的烟头一明一灭的。

    “天灶——”那人直起身说,“出来倒水啦?”

    天灶听出是前趟房的同班同学肖大伟,便一边吃力地将脏水桶往冰湖上提,一边问:“你在这干什么?”

    “天快黑时我抽冰嘎,把它抽飞了,怎么也找不到。”肖大伟说。

    “你不打个手电,怎么能找着?”天灶说着,把脏水“哗——”地从冰湖的尖顶当头浇下。

    “这股洗澡水的味儿真难闻。”肖大伟大声说,“肯定是你奶奶洗的!”

    “是又怎么样?”天灶说,“你爷爷洗出的味儿可能还不如这好闻呢!”

    肖大伟的爷爷瘫痪多年,屎尿都得要人来把,肖大伟的妈妈已经把一头乌发侍候成了白发,声言不想再当孝顺儿媳了,要离开肖家,肖大伟的爸爸就用肖大伟抽陀螺的皮鞭把老婆打得身上血痕纵横,弄得全礼镇的人都知道了。

    “你今年就着谁的水洗澡?”肖大伟果然被激怒了,他挑衅地说,“我家年年都是我头一个洗,每回都是自己用一盆清水!”

    “我自己也用一盆清水!”天灶理直气壮地说。

    “别吹牛了!”肖大伟说,“你家年年放水时都得你烧水,你总是就着别人的脏水洗,谁不知道呢?”

    “我告诉你爸爸你抽烟了!”天灶不知该如何还击了。

    “我用烟头的亮儿找冰嘎,又不是学坏,你就是告诉他也没用!”

    天灶只有万分恼火地提着脏水桶往回走,走了很远的时候,他又回头冲肖大伟喊道:“今年我用清水洗!”

    天灶说完抬头望了一下天,觉得那道通的银河“刷”地亮了一层,仿佛是清冽的河水要倾盆而下,为他除去积郁在心头的怨愤。

    奶奶的屋子传来了哭声,那苍老的哭声就像山洞的滴水声一样滞浊。

    天灶拉开锅盖,一舀舀地把热水往大澡盆里倾倒。这时天灶的父亲过来了,他说:“看你,把奶奶惹伤心了。”

    天灶没说什么,他往热水里又对了一些凉水。他用手指试了试水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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