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如歌的正午(11)
陈生一睡下,付玉成就唤老婆收拾桌子。女人在他们喝酒期间已经按计划好的服侍三个丫头睡下,并且给付大头灌了安眠药。
付玉成小声问她:“睡得沉么?”女人噙着泪水颤声说:“那药劲真大,睡得孩子连眼皮都不眨了。”“外面没有人了吧?”付玉成依然小声问。
“该睡的人家都睡了,只有王来喜家的院子还亮着,他家好像在干什么活。”“他们家总有干不完的活!”付玉成说,“我再过一会儿绕着王来喜家走,陈生一时半会醒不了。”女人没有吭声。“他吃了几个饺子?”付玉成的声音也有些抖了。
“五个。”女人抽了一下鼻涕,眼泪抑制不住地下来了,“我想让他吃六个,六个上路顺当,可他说啥也不吃第六个。”“我也不想亲手去———”付玉成的眼泪也下来了,“可是你想他这样下去怎么办?你我活着还行,有人照顾他,等我们死了,他的几个姐姐都嫁人了,他该多可怜?”“我们把账赖在陈生身上,我心里不好受。”女人抹着眼泪说,“他又没有———”“原先让他去做这事也是成不了的。”付玉成说,“你没看出来么?陈生和他有感情,陈生再魔症也不会把他扔进河里。”付玉成话音刚落,他老婆就哭出了声。她仿佛看见了冰冷的河水中漂浮着儿子的尸首。他的大头漂在水面上,就会像太阳落入水中一样给她带来暗无天日的日子。
付玉成压低嗓音厉声道:“别把他们哭醒了!”女人哆哆嗦嗦地说:“我舍不得— ——”“你以为我———”付玉成颤声说,“这样对他、对全家人都有好处!”女人掩面出去了,她到园子中哭去了。她的泪滴在泥土和植物的叶脉上。泥土的感觉是以为下雨了,它正渴望得到浇灌;而叶脉以为是晨露降临了,只是觉得时辰不对,因为它同时也能感觉到月光的照拂,但不管怎么说它的心房得到了滋润,就不去计较水滴的来源了。泥土吮吸着泪水,叶脉亲吻着泪水,月光也觉得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濡湿了,月光抖了抖脚,还是踉踉跄跄地在泥土和叶脉上站住了。
午夜十一时左右,付玉成悄悄抱起付大头,沿着小镇歪歪斜斜的栅栏朝河边走去。那条河没有名,人们只叫它河,它也的确就是条河。河水在冬季时结冰,夏季时镇里的男人喜欢去饮牛马,顺便洗洗脚上的泥;而女人们则喜欢洗那些很难洗的衣裳,把衣裳浸湿,打上厚厚的肥皂让它充分朝污垢处浸透,然后到岸边的草丛中去采野菜或者野花,野菜供人或畜食用,而花则用来亮堂屋子。所以女人们若是洗一回衣裳,带回来的就不仅仅是衣裳了。河面不宽,河水也不深,但水流湍急,常常把涉水而过的人打翻在漩涡里,不过那都是有惊无险。从河水中站起来的人一律嘻嘻哈哈笑着,好像漩涡只不过是在同他们开玩笑。付玉成由于喝了些酒,再加上心情沉重而又慌乱,所以觉得怀抱中的儿子分外沉重。他走得摇摇晃晃,心慌气短。他不敢看儿子,也不敢看天,他更不敢回头,怕看见家里暗淡灯火下悲恸欲绝的女人。付大头睡得从未这么沉迷过,若不是他还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付玉成会疑心他已经未溺而死。夜色模糊了一切场景,四周静极了,静得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直害怕。后来他感觉到一股逼人的凉爽像闪电一样锐利出现,他明白已经接近河边了。他加快了步伐。
河就在眼前。它在夜色中泛着发亮的灰色,水声很响亮。付玉成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人影,这使他略微放了放心。他打算亲吻孩子一下就让他随波而去,可他努力垂了几次头都失败了。他的脖子直直地梗着,只能望着河对岸泼墨似的柳树丛。他很想说一句“对不起,儿子”,可他的舌头变成了石头,硬得迸不出一个字来。付玉成只好闭上眼睛,把孩子丢进河里。孩子没有发出任何啼哭,倒是有水声持续不断地传来。付玉成想看看河水,可他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