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游丝—读卡尔维诺
视女妖的面孔,而是通过铜盾来反射她的形象。这是一个非常绝妙的比喻。它向我们喻示着艺术的产生的过程:艺术并不直接面对所要书写的对象,而是由折射而获得的图景。这就是所谓的艺术处理。
将沉重的巨大的进行折射,也就是将重转化为轻──沉重的变成了光与影。
“世界正在变成石头。”卡尔维诺说,世界正在“石头化”。我们不能将石头化的世界搬进我们的作品。我们无力搬动。文学家不是比力气,而是比潇洒,比智慧,而潇洒与智慧,都是轻。卡尔维诺的经验之谈来自于他的创作实践──在创作实践中,他时常感到他与正前方世界的矛盾。他觉得他无法转动它们──即使勉强能够转动它们,也并无多大的意义。咧嘴瞪眼去转动无法转动的东西,这副形象也无法经得起审美。
最后,卡尔维诺从生存的艰难这一角度赞颂了轻。“文学是一种生存功能,是寻求轻松,是对生活重复的一种作用。”
卡尔维诺让游戏进入了他的小说创作。我们丝毫也不怀疑卡尔维诺是一个严肃的有着思想抱负的作家,但他骨子里却又有一股游戏的欲望。在他看来,小说就是玩塔罗纸牌。他将这种欲望显示在他的每部小说里。是一副错乱的牌:卡尔维诺写一个读者正在读卡尔维诺的小说,但这个读者发现他所买的这本卡尔维诺的小说莫名其妙,它页码混乱,内容杂乱无章,故事脱节,于是他去书店想换一本,书店老板核对之后,竟告诉他一件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将卡尔维诺的小说与波兰作家巴扎克巴尔的一部叫《在马尔堡市郊外》的小说混合在一起了。
古典小说的重轭似乎被卡尔维诺卸下了。石头变成了在空中自由飘荡的“飘浮物”。
“如果我要为自己走向二年选择一个吉祥物的话,我便选择哲学家诗人卡瓦尔坎蒂从沉重的大地上轻巧而突然跃起这个形象。”令人遗憾的是,卡尔维诺未能活到二年。
[跟梨子一起被卖掉的小女孩]
卡尔维诺对童话一直情有独钟,他自称是意大利的格林。而我以为,他的童话──就我作为一个成年人、一个有文学创作经验的人而言,比格林的童话更好。格林的童话毕竟是瞄准了孩子而写的,免不了小儿腔和少许做作,而卡尔维诺的童话是来自于民间传说,他在采集之后,尽力保持了它们作为民间文学时的模样、叙述方式,显得更为自然也更为纯朴。
我们看到了厚厚两大本童话。这是卡尔维诺用了几年的时间从意大利各个地区搜集而来的。其中有相当一批,精美绝伦。它们应收入世界各国的中小学语文课本。
从前,有个人有一棵梨树,每年都能收四大筐梨子,正好够交国王。有一年,只收了三筐梨子。他没法装满第四个筐,就把他最小的女儿装进去,然后盖上了些梨子和树叶。
童话几乎总是这样开头的。它一开始就把我们带到遥远的年代,并且一开始就将我们带到一个荒诞但一点也不令我们感到虚假的世界。我们与童话之间已经达成一种契约:童话就是写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一契约,早在我们还作为婴儿时,就通过母亲或奶妈缔结了。我们喜欢它,因为,它给我们一份安静,一种境界。这些看似简单的文字,却有着经久不衰的生命力,可以无限延长。当那些由作家苦心创作出来的文字很快死亡时,这些来自于民间的稚拙的甚至显得有点公式化的文字,却硬是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了。我们为什么就不去问一下:这是为什么?也许这些文字的背后沉淀着什么──沉淀着人类永恒的精神、永恒的希望和永不改悔的一番痴心与浪漫?童话这种形式本身,也许就是人类基本欲念的产物。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哪一天小说与戏剧等都会消亡的话,童话却会一如从前地存在着。
对童话理解得最透彻的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