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须磨
久源氏公子悄悄地进来了。她便向前膝行几步,与公子在月下相会。两人在此情话绵绵,不觉夜色已近黎明。源氏公子叹道:“夜何其短!这等匆匆的会面,不知今后能否再得?想到这里,便觉以前久疏问候,空度岁月,教人后悔莫及。如今我身又变成了古往今来的话柄,想起了但觉心如刀割!”两人又谈了许多旧事,远近鸡声连连报晓。公子忌惮人目,连忙起身告辞。
其时残月西沉,花散里以前常将此景比拟源氏公子别去,此时又见,倍感悲伤。月光照在花散里的深红色衣袖上,正如古歌所云:“袖上明月光,亦似带泪颜。”她就赋诗:
“月中衣袖虽孤陋,
愿得清光再照临。”
源氏公子听到这哀怨之词,不胜怜惜,想安慰她,便答诗道。
“后日终当重见月,
云天暂暗不须忧。
惟瞻望前程,渺茫难知。堕尽忧疑之泪,但觉心绪黯然。”说罢,便在黎明的微光中退出了。
古歌:“相逢诉苦时,我袖常不干。袖上明月光,亦似带泪颜。”见《古今和歌集》。
月比喻源氏。袖比喻自己。
源氏公子回到二条院,就准备行装。他召集一向亲近而不附权势的一切忠仆,吩咐他们分别管理今后邸内上下一切事务。又从其中选出数人,带赴须磨。客中所用物件,仅选日常必需之品,并且不加装潢,力求朴素。又带些必要的汉文书籍。装白居易文集等的书箱和一张琴,也都带去。其余铺张的用具和华美的服装,一概不带。竟把自己装成一个山野平民模样。
自侍从人等以至万端事务,都托付紫姬掌管。领地内庄园、牧场以及各处领地的契券,亦皆交与紫姬保藏。此外无数仓库和储藏室,则由向来信任的少纳言乳母率领几个亲信的家臣管理,吩咐紫姬适当支配。源氏公子自己房里的中务君、中将等宠幸的侍女,过去虽然常恨公子薄情,但能时时相见,亦可聊以慰情;今后群花无主,尚复有何乐趣?大家垂头丧气。源氏公子对她们说:“我总有保全性命而平安归来之一日。凡愿意等候的人,都到西殿供职。”教上下人等都迁往西殿。源氏公子按照各人身分,赐与种种物品,以为临别纪念。小公子夕雾的乳母及花散里,当然也都受得富有情趣的赠品。此外关于诸人日常生计,无不顾虑周至。
源氏公子不顾一切,写一封信送交尚侍胧月夜。信中写道: “日来芳讯沉沉,情理自可谅解。今我即将流离,苦恨不可言喻。正是:
空流往日相思泪,
变作今朝祸水源。
只此有名无实之事,是我不可逃遁之罪。”深恐送信时在途中有被人拆看之危险,故不再细写。
胧月夜收到了信,悲恸不堪。虽然勉强忍耐,但双袖掩不住滚滚而来的热泪。啼啼哭哭地写道:
“身似泪河浮水泡,
未逢后会已先消。”
笔迹散乱,却饶有风趣,源氏公子想起离去之前不能与此人再会一面,觉得异常可惜。但又回心转意:那边都是弘徽殿太后一派,痛恨源氏公子之人甚多;况且胧月夜也有所顾忌。再会之念,就此打消。
流放须磨,主要原因是胧月夜之事。“空流”乃故意掩饰之词,故下文又言 “有名无实”。
行期即在明天了,今天夜间,源氏公子当前往拜别桐壶院之墓,便向北山出发。其时将近破晓,月色当空。拜墓时刻尚早,便先去参谒师姑藤壶皇后。皇后在近身的帘前安排源氏公子的座位,隔帘亲自和他谈话,皇后首先提及皇太子,对他的未来表示深切的关怀。这两人胸中秘藏着共同的心事,其谈话自然含有无限深情。皇后容貌之美,不减当年。源氏公子往日受她冷遇,今日颇思对她略申怨恨之情。转念今日重提旧事,未免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