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柏木
此时也只得板起面孔对着这山僧,向他叙述柏木起病时情状,以及后来不见任何特征而日重一日的经过。他诚恳地请求这山僧使用法力,将这鬼怪发现出来。由此可见他心中确实十分痛苦。柏木听见了这话,对小侍从说道:“你听我父亲说!他不知道我的病是由于犯了罪恶而起的。阴阳师说有女魂作祟。如果真是公主心情执迷,灵魂出窍,附缠在我身上,那么我这卑不足道之人反而不胜荣幸了!我也曾反过来想:心生狂妄之念,身犯弥天大罪,毁坏他人名节,不顾自己前途,在古着时代并非没有其例。然而身列其境,实甚痛苦。源氏大人已经知道我这罪行,使我没有面目生存于世,这恐怕是由于他的威仪光采赫赫逼人之故吧。其实我并无极恶大罪,然而自从试乐那天傍晚和源氏大人相见之后,立刻心情紊乱,病倒在床,魂灵游离,不复返身了。如果我的魂灵彷徨在六条院内,务请快结前裾,使它归还我身。”说时声音非常微弱,忽泣忽笑,显然是丧失魂灵的躯壳里说出来的。小侍从告诉柏木:三公主也一向含羞忍耻,忧愁恐惧。柏木听了这话,眼前依稀恍惚地看见三公主伤心失意、肌黄肤瘦的面影,便确信自己的魂灵已经脱躯而出,驰往公主身边,心中越发痛苦难堪了。便对小侍从说:“从今不要再谈公主之事了!我身短命而死,这点怨气恐将成为公主将来入道成佛之羁绊,思之不胜遗憾。公主怀孕已将足月,我只指望听到安产的消息,然后死去。那天晚上我梦见小猫,只我一人心知是怀胎之兆,却无人可以告诉,此事我甚感悲伤!”柏木百感交集,心情郁结,那愁眉苦脸的模样,可厌可怕,然而又甚可怜。小侍从也忍不住哭起来了。
柏木移近纸烛,拆看公主复信。但见手笔还很稚弱,风致却甚优美。信中写道:“闻君患病,不胜怅惘。然而无可奈何,惟有临风悬想而已。来书有‘爱永存’之语,须知
君身经火化,我苦似熬煎。
两烟成一气,消入暮云天。
我不会比你后死吧!”只此寥寥数语。柏木看了又是怜惜,又是感谢。说道:“呜呼!惟有这‘两烟’一语,是我此生之宝贵遗念。我这一生真虚幻啊!”他哭得更加厉害了。便躺卧在席上写回信,时时搁笔休息,语句断断续续,文字奇奇怪怪,有似鸟的足迹:
“我已成灰烬,烟消入暮天。
思君心不死,时刻在尊前。
每逢夕暮时分,请你留意眺望天空。我已成为亡魂,旁人不会怪你,你可安心眺望。虽已徒然无益,仍望你永远爱我!”杂乱无章地写完了信,觉得心情更加恶劣了。便对小侍从说:“罢了!不可过分夜深,你早些儿回去,把我已将临终的情况告诉她吧。我今死去,世人还要讶怪我缘何而死,真教我死后也很痛苦。我前世不知作了什么恶孽,以致今生有这等痛心之事。”他一面哭泣,一面膝行而去,回到病榻上。小侍从回想柏术从前和她相见,总是久坐长谈,或竟杂以戏言,絮絮聒聒地无有尽期。然而此次说话很少。她觉得可怜,不忍立刻回去。柏木的乳母也把柏木的病状说给小侍从听,两人都哭得很悲伤。大臣愁苦得更厉害,说道:“这几天已经稍稍好转,何以今天又如此衰弱了?”他非常担心。柏木答道:“哪里会好转!总归是没有希望了!”说着,自己也哭起来。
叫她眺望他火葬之烟。
且说三公主那天傍晚忽然腹痛起来,懂事的侍女知道要分娩了,大家都很慌张,连忙派人去通报源氏。源氏也很惊惶,立刻回来看视。但他心中想道:“真可惜了!如果没有那种嫌疑,此事何等可庆,何等可喜啊!”然而他在人前绝不泄露心事,立刻召请高僧来举行安产祈祷。邸内本来天天有许多法师在做功德,就在僧众中选择道行高深之人,叫他们都来参与。三公主痛苦了一夜,第二天日出时分就临盆了。源氏闻知新生的是个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