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柏木
,我已经不复是从前的我了。”他头戴一顶乌帽子,上半身略微抬起,然而样子十分痛苦。他穿着好几重质料柔软可爱的白色衣服,盖着被躺在那里。室中陈设非常雅洁,熏香之气扑鼻。这住处非常舒服,虽然随便布置,却很富有趣致。大凡患重病的人,总是须发蓬松、肮脏不堪的。但柏木虽然瘦得厉害,肤色反而更白,神情反而更美了。
乌帽子是古代贵人的便帽,纱绢制或纸制,上涂黑漆。
他靠在枕上说话的模样,实在非常衰弱,仿佛即将断气似的。夕雾不胜惋惜,对他说道;“你生了很久的病,倒不见得那么瘦呢。神情反而比往常秀美了。”口上如此说,手却在擦眼泪。又对他说:“我和你不是曾有‘但愿同日死’的誓约么?这实在使我太伤心了!我连你何故患此重病的原因也不知道呢。象我这样亲昵的人,怎么能放心呢!”柏木答道:“这病怎么重起来,我自己也不觉得。痛苦在什么地方,也说不出来。我总以为不会忽然变坏,想不到日复一日,弄得如此衰弱,如今元气也丧失了。我这死不足惜之身,能够延命至今,全靠种种祈祷和誓愿的法力吧。然而迟迟不死,反而使我痛苦,如今但愿早点死去。虽然如此,我在这世间难于抛舍之事,实在很多啊!事亲不能尽其天年,最可伤心;事君也是半途而废,罪愆良多。而回顾自身,不能扬名立业,抱恨而死,尤觉可悲。此种世人共有的恨事,姑置不谈。但我心中另有一种痛苦,在这大限将临之时,本来不必泄露于人,然而到底难于隐忍,总想向人诉说。我有许多兄弟,但因种种关系,即使对他们隐约谈起,也不相宜,只可向你诉说:我对六条院大人,稍有得罪之处,数月以来,中心耿耿,惶恐异常。但此事实在非出本意,伤心之极,自觉将成疾病。正在此际,忽蒙大人宣召,遂于朱雀院庆寿音乐预演之日,赴六条院叩见。观其眼色,显然对我未能恕罪。从此愈觉人世忧患甚多,生涯全无意趣,心中骚乱之极,便弄得如此狼狈。我固微不足数,我对大人自幼忠诚信赖,此次之事,恐是听信谗言之故。我今死去,只有此恨长存于世,当然又是我后世安乐的障碍。但愿你在得便之时,禀告六条院大人,善为辩解。我死之后,若蒙大人恕罪,我就感恩不尽了。”他越说下去,样子越是痛苦,夕雾看了非常难过。他心中已经猜到那一件事,然而未能确实察知详情。便答道:“你何必如此多心啊!家父并没有怪怨你呢。他闻得你的病如此沉重,非常吃惊,悲叹不已,常在替你惋惜。你既然有了这样的心事,为什么一直闷在肚里,不告诉我呢?倘告诉了我,我也可奔走斡旋,使双方谅解。但时至今日,悔之晚矣!”他不胜悲戚,恨不得教时光倒流。柏木说道:“我病势略见好转之时,原想和你谈谈。但我自己万万想不到病势会如此迅速恶化,迁延至今,实在太糊涂了。你切不可将此事告诉别人!如有适当机会,务请善为说辞,向六条院大人辩解。一条院那位公主,亦请随时照拂。朱雀院闻我死去,必然替公主伤心,全靠你善为劝慰了。”柏木还有许多话想说,然而身心已经十分疲乏,难以支持,只得向夕雾挥一挥手,说道:“请你回去吧!”祈祷僧等便走进来作法,母夫人和父大臣也进来了,众侍女奔走喧嚣,夕雾只得啼啼哭哭地出去了。
柏木的妹妹弘徽殿女御自不必说,夕雾夫人云居雁也非常悲伤。柏木为人诚恳周到,颇有忠厚长者之风,因此髭黑右大臣的夫人玉鬘对这个异母长兄也特别亲睦,她十分关怀柏木的病,自己另请僧众,替他举行祈祷。然而祈祷不是“愈病药”,毕竟徒劳无益。柏木终于不及与落叶公主见面,象水泡一般消逝了。
年来柏木对于落叶公主,心底里并无深挚的爱情,但在表面上,非常恭谨尊重,亲爱逾恒,关怀周至,一向相敬如宾。因此落叶公主对他并无怨恨之处。她看见柏木如此寿短,只觉得世事不可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