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冷酷仙境(电梯、无声、肥胖)
忆逝水年华》,擅长描写人的深层心理。)其实她并未准确发出“普鲁斯特”这串音节,只不过我觉得其嘴唇嗫嚅的形状像是“普鲁斯特”。声音依然完全无法捕捉,连吐气声都听不出,活像隔着一堵厚玻璃墙交谈。
普鲁斯特?
“马赛尔?普鲁斯特?”我问。
她以不无诧异的眼神望着我,又重复了一遍“普鲁斯特”。我只好放弃努力,退回原来位置,尾随其后拼命寻找同“普鲁斯特”这一唇部动作相符的词语。“妇人私通”、“北南西东”、“肥猪耳聋”—我试着把这些无聊字眼一个个发出声来,但哪个都不正相吻合。我觉得她确实说的是“普鲁斯特”。问题是到何处去寻求这长长的走廊同马赛尔?普鲁斯特之间的关联呢?我如坠五里云雾。
也许她是作为漫长走廊的暗喻而搬出马赛尔?普鲁斯特来的。果真如此,其构思未免过于唐突,措辞也不够友好。假如把长长的走廊暗喻为普鲁斯特的作品,我倒还可以理解。而反过来则实在莫名其妙。
如同马赛尔?普鲁斯特作品一般长的走廊?
不管怎样,我得跟在她后头在这长廊里行走。走廊的确够长,拐了好几个弯,上下了好几次五六阶短楼梯,足有普通楼宇的五六倍长。说不定我们是在爱莎的迷宫图那样的地方来回兜圈不止。总之无论怎么行走周围景致都一成不变,大理石地板,卵黄色墙壁,颠三倒四的房间编号和带有不锈钢圆形拉手的木门。窗口全然不见。她的高跟鞋始终以同样的节拍富有规则地在走廊里奏出足音。我则以轻便鞋拖着熔化的橡胶沾地般的脚步声紧追不舍。我的鞋音黏糊糊地响得过于夸张,以至我真的担心鞋的胶底已开始熔化。当然,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穿轻便鞋走大理石地板,搞不清如此鞋音正常还是异常。想必一半正常,另一半异常吧。因为,我觉得这个地方一切都似乎以这个比例运行着。
她陡然止步。我因一直把全副神经集中在轻便鞋的声音方面,不知不觉地嗵一声撞在她脊背上。她的脊背如一方大小适中的雨云一般绵软惬意,脖颈散发出科隆香水味儿。这一撞差点把她往前撞倒,我赶紧双手抓住其双肩把她拉起。
“对不起,”我道歉说,“正在想点事情。”
胖女郎脸上飞起些许红晕,看着我。我虽然不敢断定,但她好像并未生气。“塔兹西尔。”说着,她极其轻微地一笑,随后耸了耸肩,说了声“西拉”。尽管她并未真地口出其言—我已啰嗦过好几次—但口形是这样的。
“塔兹西尔?”我自言自语试着发出声,“西拉?”
“西拉。”她信心十足地重复一遍。
发音有点像土耳其语。但问题在于我从未听到过土耳其语。所以我又想可能不是土耳其语。脑袋渐渐混乱,于是我决定放弃同其对话的努力。我的读唇术还远未达到娴熟的程度。读唇术这玩艺儿是一项非常复杂微妙的作业,不是通过两个月的市民讲习班便可彻底掌握的。
她从上衣袋里掏出一个袖珍计算器,将平面紧紧贴在带有“7288”标牌的木门锁孔。只听咔嗤一声,门锁开了。这机关十分了得。
她打开门,站在门口手推门扇,对我说了声“素穆托?西拉”。
我自然点头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