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冷酷仙境(雨日洗涤物、出租车、鲍勃·迪伦)
幽静的住宅地段,便是商店鳞次栉比的马路。有理发店,有面包店,有冲浪器材店(我揣度不出世田谷区何以有这种商店),有香烟店,有糕点店,有录像带出租店,有洗衣店。洗衣店前一块招牌写道:雨天光顾降价一成。为什么雨天洗东西便宜呢?我无法理解。洗衣店里边,秃脑袋店主正神情抑郁地在衬衫上烫熨斗。天花板垂着好几条粗长青藤般的熨斗拉线。店主居然亲手熨衣服——此店显然古风犹存。我对店主油然生出好感。若是这样的洗衣店,想必不会用钉书器在衬衫襟上固定取衣编号。我根时厌这点,所以才不把衬衫送去洗衣店。
洗衣店前有个长条凳样的木台,上面摆几盆花。我细心看了一会,竟无一种花叫得出名。至于为什么叫不出花名,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然。盆花一看就知道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品种,我觉得若是地道的人,应该一一晓得才对。房檐落下的雨滴拍打着盆中的黑土。凝神注视之间,不禁一阵感伤:在这世上活了整整35个年头,居然叫不出一种极为普通的花的名称。
仅就一间洗衣店看来,自己都有不少新的发现。对花名的无知即是其一,雨天洗衣便宜又是一个。几乎每天在街上行走,竟连洗衣店前有长条凳这点都视而未见。
长条凳上爬有一只蜗牛。对我来说又多了一项新发现。迄今为止我一直以为蜗牛这东西仅仅梅雨时节才有。不过仔细想来,假如蜗牛惟独梅雨时节出现,那么其他季节它又在何处做什么呢?
我把10月的蜗牛投入花盆,又放在绿叶上。蜗牛在叶片上东摇西晃地摆动了一会,打斜安顿下来,一动不动地环视四周。
接着,我转回香烟店,买了一盒百灵鸟牌长度过滤嘴和一个打火机。本来烟5 年前便已戒了,但在这人生最后一天吸一两盒怕也无甚害处。我在香烟店前叼上一支“百灵鸟”,用打火机点燃。好久不曾吸烟,嘴唇有一种始料未及的异物感,我慢慢吸入一口,缓缓吐出。
两手指尖微微发麻,脑袋晕晕乎乎。
往下我又去糕点店买了4 块糕点。哪一个上面都带有一长串法文名称,装入盒后竟想不出到底买了什么。法语那玩艺儿一出大学校门便忘个精光。西式糕点店的店员清一色是冷杉树一般高个子女孩,和服带子的扎法实在惨不忍睹,我还从未碰到过个高而手巧的女孩。不过我不晓得这一理论能否世间通用。仅仅是我个人的巧合也未可知。
相邻的录像带出租店是我常去之处。店主夫妇年纪同我相仿,太太长得甚为漂亮。店门口一台27英寸电视荧屏正在播放沃尔特·希金的《拳击者传奇》。查尔斯扮演拳击手贝尔,古姆兹扮演其经纪人。我进去坐在沙发上,看拳击场面来打发时间。
里面柜台内,店主太太一个人值班。见她一副无聊的样子,我劝其吃块糕点。她挑了洋梨馅饼。我捡了块夹心乳酪饼,边吃边看查尔斯同秃脑袋大汉对打的场面。观众大多数以为大汉获胜,我因几年前看过一次,坚信查尔斯必胜无疑。吃罢糕点,开始吸烟。吸到半截,查尔斯便将对方彻底打翻在地。看清之后,我离开沙发。
“再慢慢看一会嘛!”太太劝道。
我说很想看,但洗涤物已经放进了投币式自动烘干机,不能不管。一看表,已经1 点25分。烘干机早已停转。
“糟糕糟糕!”我连声叫苦。
“没关系,肯定有人好好取出收进袋子,绝对没人偷你的内衣内裤。”
“那倒是。”我颓然应道。
“下周来时,会有三部希区柯克导演的旧片子进来。”
走出录像带出租店,我沿同一路线返回烘干室,所幸里面已空无一人,只有我放的衣服躺在烘干机底部静等我的归来。4 台烘干机仅有一台在转。我将衣服收进塑料袋,提回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