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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41。”——我回答。“睡觉。”——灰猿说。对,我是在睡觉,在坚不可摧的铁球里把身子缩为一团,像个松鼠那样大睡特睡,那铁球是拆毁楼房时用的,中间掏空,我便睡于其中,酣畅淋漓,一泻千里……
有谁在呼唤我。
莫非汽笛?
不,不是,不是的,海鸥们说。
听那声音,似乎有人想用高温炉将铁球烧毁。
不,不是,不是的,海鸥们异口同声地说,竟如希腊戏剧里的合唱团一般。
是电话,我恍然大悟。
海鸥们已无影无踪,没有任何回声。海鸥们为什么无影无踪了呢?
我伸手拿起枕边的电话筒,说了声“喂”。但只听得“嘟”的一声便再无声息,却转而从另一空间发出一连串响声——“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是门铃!有人按门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门铃。”我出声说道。
但海鸥们已不复见,全然不闻一声“正确”的回应。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我披上睡衣,到门口一声没问地打开门。服务台女孩儿迅速闪身进来,关上门。
后脑壳被灰猿敲击的部位仍在作痛。这个狠家伙,何必用那么大的劲,弄得我觉得似乎整个脑袋都凹陷了进去。
女孩儿看看我的睡衣,又看看我的脸,蹙起眉头。
“为什么下午3点钟睡觉?”她问。
“下午3点,”我重复一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呢?”我自己问自己。
“几点睡的,到底?”
我开始想,努力想,但仍是想不起来。
“算啦,别想了。”她失望似的说。然后坐在沙发上,用手轻轻碰一下眼镜框,仔仔细细地审视我的脸,“我说,你这脸怎么这副德行!”
“噢,想必不怎么漂亮。”我说。
“气色难看,还浮肿。莫不是发烧?不要紧吧?”
“没关系。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别担心,原本身体就好。”我说,“你现在休息?”
“嗯。”她说,“来看一眼你的脸,挺有兴趣的。不过要是打扰,我可这就出去。”
“打扰什么。”说着,我坐在床上,“困得要死,但谈不上打扰。”
“也不胡来?”
“不胡来。”
“人人嘴上都那么说,你可是真的规规矩矩?”
“人人也许都那么做,但我不做。”我说。
她略一沉吟,像是确认思考结果似的用手指轻轻按一下太阳穴,“或许,我也觉得你是和别人有点不一样。”她说。
“况且现在太困,也做不成别的。”我加上一句。
她站起身,脱去天蓝色坎肩,仍像昨天那样搭在椅背上。但这回她没来我身边,而走到窗前立定,一动不动地望着灰色的天宇。我猜想这大概是因为我只穿一件睡袍,脸上德行又不好的缘故。但这没有办法,我毕竟有我的具体情况。我活着的目的并非为了向别人出示一张好看的脸。
“我说,”我开口道,“上次我也说来着,你我之间,总好像有一种息息相通之处,尽管微乎其微。”
“当真?”她不动声色地说,接着大约沉默了30秒钟,补上一句,“举例说?”
“举例说——”我重复道,但大脑的运转已完全停止,什么也想不起来,哪怕只言片语也搜刮不出。况且那不过是我偶然的感觉——觉得这女孩儿同我之间有某种尽管细微然而相通的地方。至于举例说、比方说,则无从谈起。不过一觉之念罢了。
“举不上来。”我说,“有好多好多事情需要进一步归纳,需要阶段性思考、总结、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