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传染病、难以置信的冬日严寒、看守暴行、对于轻微反抗的残酷镇压,还有日本人之间的致命殴打。人们有时候相互憎恨相互猜疑、战战兢兢。悲观绝望。
每当死者增加、劳动力数量渐渐减少,便有新兵不知从哪里由火车悄悄拉来。他们衣着褴褛骨瘦如柴,其中两成受不住煤矿剧烈的劳动,不出几个星期就死掉了。死后统统被投进废弃的深竖井中。几乎所有季节都冰天雪地,掘墓也掘不了,锹尖根本进不去。废井于是成了最佳墓场。又深又暗又冷,一点味儿都没有。我们时常从上面洒石灰。快填满时,便从上面封顶一般扔上扔石块,转移到下一个竖井。
不仅仅死去的,为了杀一儆百,有时连活人都被扔进去。苏军看守把采取反抗态度的日本兵拉到外面,装进麻袋打断四肢,然后投进黑洞洞的地狱。我至今仍能听到他们的惨叫。简直是人间地狱。
煤矿作为重要战略设施,由党中央派来的人进行指导,由军队严加警备。处于最高领导地位的政治督导员据说和斯大林是同乡,年轻气盛,野心勃勃,严厉冷酷。脑袋里装的只是煤矿产量的数字,至于劳动力消耗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只要产值上去,中央就会将这里视为优秀煤矿,作为奖赏而优先补充足够的劳动力。所以,即使死人再多,也不会减员,缺多少补充多少。为了提高成绩,他们一个接一个开来一般不会开采的危险煤矿,事故当然有增无减,但事故完全不在话下。
冷酷的也不全部是上边的人。现场看守本身几乎全是犯人出身,没受过教育,残忍至极,报复心重得令人震惊。这些人身上几乎找不到同情友爱之心。天涯海角般的西伯利亚严寒,天长日久简直把他们变成了人以外别的什么生物。他们在哪里犯了罪,被关进西伯利亚监狱,在那里服完长期徒刑,早已没了归宿没了家庭,于是娶妻生子在西伯利亚安顿下来。
被送来煤矿的不单单是日本兵,还有为数众多的俄国犯人。他们大多想必是遭到斯大林清洗的政治犯和前军官。其中不少人受过高等教育,气质高雅不凡。也有---尽管数量不多---妇女和儿童。估计是被拆得天各一方的政治犯家属。女孩子做饭扫地洗衣服。大些的姑娘甚至被迫从事卖淫之类。也不仅俄国人,波兰人匈牙利人以及皮肤微黑的外国人(大概是亚美尼亚人和库尔德人)也被火车运来。居住区分成三个。一个是集中住有日本俘虏兵的最大居住区,一个是其他犯人和俘虏居住区,此外便是非犯人居住的地带。在煤矿劳动的一般矿工、专家、警备部队的军官、看守及其家属或普通俄罗斯市民都住在这里。车站附近另有一大片兵营。俘虏或囚犯禁止从那里经过。居住区与居住区之间拦着几道铁丝网,端着机关枪的士兵往来巡逻。
不过,我因为具有翻译联络员资格,也有事天天要去总部,只要出示通行证,基本可以在各区之间自由通行。总部附近有铁路车站,站前有二座小镇。镇上有卖日用品的门面寒接的商店,有酒馆,有中央来的官僚和高级军官专用的宿舍。有饮马池的广场上飘扬着苏维埃联邦的巨幅红旗。旗下停有一辆坦克,全副武装的年轻士兵经常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靠机枪懒洋洋站着。那前面有一所新建的医院,门前照例立着约瑟夫·斯大林巨大的塑像。
我碰见那个人是1947年春天,记得雪终于融化,应该是5月初。我被送来这里转眼一年半过去了。那个人身穿俄国犯人穿的囚服,和十多个同伴一起从事车站维修工程。拿锤子把石头打碎,用来铺路。四下里回荡着锤击磁石的”当当”声。我去煤矿管理总部报告完回来,从那站前通过。监督施工的下级军官把我叫住,命令出示通行证。我从衣袋掏出递给他。身材高大的中士满脸狐疑看了半天,但他显然认不得字。于是叫来一个正干活的犯人,叫他念通行证上的字。此犯人与他身边干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