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信封上贴一枚大大的彩色意大利邮票。邮戳为罗马,日期辨认不清。
这天我去了久违的新宿,在纪伊国屋书店买了几本新出的书,进电影院看了吕克·贝松的电影,在啤酒屋吃了鳀鱼比萨饼,喝了一中扎黑啤,然后在交通高峰到来之前乘上中央线电车,翻着新买的书赶往国立。我打算先做简单的晚饭,再看电视上的足球比赛。理想的暑假过法。热,孤独,自由,不打扰谁,不受谁打扰。
回到宿舍,门口信箱有一封信。虽然没写寄信人姓名,但一看字就知道是堇来的。字很象形,密密、黑黑、硬硬,一副不妥协的架式,使人联想到不时在埃及金字塔发现的昔日小小的甲壳虫,就好像即刻要爬动起来,径自返回历史的幽冥中。罗马?
我首先把回来路上在超市买的食品放进电冰箱,整理一下,用大号杯倒了杯凉茶喝了。之后坐在厨房椅子上,用手旁的水果刀划开封口看信。印有罗马Execlsior 饭店的五张信笺上,满满写着蓝墨水小字。写这么多,想必花了不少时间。最后一张的一角有个什么污痕(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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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吗?
毫无预告地突然接到我的信,想必吃一惊吧?或者说你过于冷静,罗马不足于让你吃惊也不一定。罗马也许太富于旅游意味了。要打动你,恐怕非格陵兰岛啦、通布图(译注:西非马里共和国中部的商业城市。)啦、麦哲伦海峡什么的不可。而我本身对于自己置身罗马这点,倒是相当惊异的。
无论如何很对你不起--劳你帮忙搬家,当时明确说好请你吃晚饭,结果言而无信。其实搬完家后马上就定下去罗马了。慌慌张张取护照、买旅行箱、处理手头工作,这个那个忙得昏天黑地,一天天就那么过去了。你也知道,我这人虽说记性不太好,但只要记住,肯定好好履约的。所以,先就这点向你道歉。
新居让我过得很舒坦。搬家固然麻烦(所幸大半是你承担的),但搬完后的确不坏。这里没有吉祥寺那里的鸡叫。不过乌鸦不少,叫起来像老太婆哭,让人心须。天刚亮这伙家伙便不知从哪里赶来代代木公园,肆无忌惮地呱呱大叫不止,就像世界马上要完蛋似的,吵得我怎么都睡不安稳。闹钟差不多用不上了,弄得我和你一样过起农耕民族式的早睡早起生活来。也好像体会到了半夜三点有人打电话来是怎样一种心情。当然,眼下仅限于“也好像”。
此刻我在罗马一条小巷尽头的一间露天咖啡馆里,一边吸着恶魔汗水般的浓浓的蒸汽咖啡,一边写这封信。怎么说好呢,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像自己不是自己了似的,实在表达不好。对了,这么说吧:感觉上就像正酣然大睡时有一只手把自己分解得七零八乱,而后又十万火急地拼在一起。这你可明白?
无论怎么看,我都只是我自身,但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同平日。却又想不出“平日”是怎么个状态。自下飞机以来一直被这种实实在在的被人肢解的错觉--大约是错觉--所俘虏。
这么着,现在我一思索“为什么我此时这么(巧而又巧地)待在什么罗马呢?”周围所有事物便变得百思莫解。当然,若顺着迄今为止的经纬找下去,还是能够找到相应的根据来证明“自己身在这里”的,但上不来实感。纵有千万条理由,也无法让自己觉得身在这里的自己和我认为的自己是同一个人。换个说法,就是“其实我不在这里也是未尝不可的”。说法诚然不得要领,但意思你能领会吧?
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那便是:假如你在这里就好了!你若离得远--即便同敏在一起--我就感到很孤单。若离得更远,我势必更加孤单,毫无疑问。但愿你对我也有此同感。
也就是说,现在我同敏两人在欧洲旅行。她有几桩工作上的事情,要一个人去意大利和法国转两个星期,我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