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文言如何形成
里,《诗》之类是最典雅的。小说就不成,《汉书·艺文志》说:“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涂(途)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然亦弗灭也。闾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虽然不无可观,可是君子不干,因为是“街谈巷语”,不典雅。典雅与否还同表达有密切关系,就是说,还要看用的是什么语言。街谈巷语的对面是保存在书面上的古典,用这上面的语言,既可以表示自己有教养(熟悉古典,这是很高的荣誉),又可以表示自己脱俗(能够出口成章)。这方面的荣誉感使文人为文尽全力求语言典雅。办法很简单,是趋旧避新,就实况说,是在文言的系统里打转转,为文言的壁垒添砖添瓦。这风气大概很早就露了苗头,如《论语·季氏》说:“不学诗,无以言。”情况也确是如此,我们看《左传》《国语》等古代典籍,用“诗云”引诗以壮声色的几乎触目皆是。后来又加上“子曰”。总之,都是义求古,言也求古。为交流情意着想,此风本来不可长,可是偏偏越来越厉害,笔下趋旧避新,几乎无孔不入。比如称丈夫的父母为“公婆”,意义明白,很好,却为求典雅,偏偏改为“舅姑”,反而把一般人闹糊涂了。同类的费力不讨好多到无限,如“南京”的称呼不古,要改称“金陵”;“刑部尚书”的称呼不古,要改称“大司寇”;甚至做了小官,要写“释褐”,死了妻子,要写“鼓盆”。你不这样,人家会说你教养不够,出言不典雅。这种风气给后代文章的影响很大,值得注意的有两种。一是大量用典,尤其在骈体中,如大家熟知的王勃《滕王阁序》就是这样:“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晨捧袂,喜托龙门。”这从一个角度看是“表意”,从另一个角度看是“表露”。表露什么?不过是能用古,典雅。另一种是大力求古奥,就是多用古字、古词语,句式避常而用变。有意甚至挖空心思这样做,并成为流派,大概从唐朝古文运动开始。自然,人也不能尽同,如果可以把这看作一种病,我觉得,韩愈比柳宗元似乎还轻一些。发展到明朝,前后七子就更加严重,简直可以说是病入膏肓了。其实,就是不大喊“文必秦汉”的,如宋濂、刘基等,笔下也古奥得很,远不如读战国的《孟子》《韩非子》,反而显得浅易流畅。这种求古奥的风气一直阴魂不散,到章太炎身上还表现得相当厉害,是为文多用古字,你想读,就必须多翻《康熙字典》。这里还是撇开是非,只论事实,这情况就是,文人笔下总是古,古,古,就使文言不只站稳了脚跟,而且势力越来越大,直到在有些人(如林琴南)的眼里,不这样写就不成其为“文”。
3.2.6文言有不受时空限制的优越性
以上3.2.4和3.2.5两节说文言形成的因素,有一部分是文人随波逐流。随波逐流是多余,就是说,文言形成之后,动笔表意,也可以不学文言,不求典雅。专从这个角度说,我们没有触及文言的积极价值。平心静气,过不掩功,我们应该承认,文言所以能够成长并经久不衰,是因为它还有积极价值。积极价值是什么?《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引孔子的话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文言是有文,所以能够行远。这“远”,当时大概是指空间,我们现在还要给它加上一项内容,时间。
先说空间。前面3.1.3节已经谈过,在同一个时期,各地的语言有差别,其中势力大的成为通用语,势力小的成为方言;书面语(已形成文言或趋于形成文言)是以通用语为主体写的。通用有优越性,这优越性必然要强制人不能不用。以春秋、战国时期为例,士的阶层想出头,就不能不到各国去干禄,孔子是这样,孟子也是这样。这两位活动的范围还不够大,我们举一位突出的,那是张仪。他是魏国人,活动不只在东方几国,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