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余论
15.1回顾既往
禅宗是中土佛教的一个宗派,禅是佛教中一种有特点的修持方法,讲禅,尤其在理的方面,常常不能离开佛教,因此,本章打算混起来讲。这里称余论,意思是有关禅的一些情况讲完了,用剩余的笔墨总的说说。这所说偏于评价,自然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想由时间方面分作两部分,过去和未来。先谈过去,有以下几点意思。
第一点,佛道是值得珍视的。前面一再说过,人生,作为一种客观现实,是“一”,人生之道是“多”。这有如同是吃,有人喜欢酸的,有人喜欢辣的。同理,同是住在世间,有人喜欢朝市,有人喜欢山林。不同的选择,都是求生活安适,或者用人生哲学的术语说,求快乐。可是说到快乐,问题又是一大堆。如叔本华就不承认有积极性质的快乐。佛家更进一步,认为锦衣玉食,声色狗马,以及娶妻生子,柴米油盐,都没有什么快乐可言,而是苦。扩大了说,世间就是苦海。这是“知”,知之后要继以“行”,于是求灭苦之道。办法是出世间。由常人看,这想法很怪。但仔细思考,生活中有苦,甚至多苦,也确是事实。还有,即使撇开苦。心安理得问题,有不少人是常常想到而没有解决。这用佛家的话说,是生死大事未了。总之,人生确是有佛家所想的那样的问题,即使在有些人的眼里,问题并不那么严重。有问题,应该解决,用什么办法?佛道(尤其禅)的价值就在于它提供了一种办法,而且有不少人真就这样做了。做的结果呢?至少是信士弟子承认,有不少人真就断了烦恼。也有不少人或者抱存疑态度,这也无妨。我们站在禅外,应该用公平的眼光,把它看作对付人生中某种病的一种方剂,如果真就得了这种病,那就无妨用它试一试。这是说,它是人生哲学方面的一种祖传的遗产,保存以备用总是应该的。
第二点,慈悲的价值不可轻视。佛教修持的所求,小乘可以满足于自了;大乘不然,菩萨行还要推己及人。儒家也主张推己及人,所以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佛家更进一步,是大慈大悲,就是扩大到人以外的“诸有情”或“众生”。这由常人看,是过于理想,贯彻很难。不过理想有理想的价值,如中土自佛教盛行以后,也由于有果报说的辅助,推崇慈善、厌恶残忍的思想感情总是很强烈,这对于维持社会的安定,紧密人与人的关系,应该说是有相当大的作用。打开窗户说亮话,所谓“德”,不过是人己利害冲突的时候,多为人想想而已。慈悲的思想感情正是培养德的强大的力量,所以不只应该保存,而且应该发扬光大。
第三点,中土佛教的天台、华严、法相等宗,都着重繁琐名相的辨析。禅宗走另一条路,直指人心,不立文字。两者相比,禅宗是走了简明的路。所谓“简”,是比较容易,如不通《成唯识论》等书同样可以得解脱。所谓“明”,是比较容易说清楚,如自性清净,当作信念坚持,日久天长就会杂念减削而感到心体湛然;如果钻研唯识,到末那识、阿赖耶识那里打转转,那就有陷入概念大海的危险。此外,禅还有接近世俗的优越性,就是说,容易致用。总之,中土佛教唐以后禅宗独盛,既是演变的必然,又是选择的当然。
第四点,是理想离现实太远,难于实现。前面多次说过,佛道是以逆为顺。逆什么?是逆《中庸》所说“天命之谓性”。这性,告子说得简明具体,是“食色性也”。对这些,佛家硬说是染污,甚至万法皆空。要求清净真实的,即所谓实相、真如、涅槃之类。这些事物实质是什么?在哪里?难言也。且从顶端降下一层,不再问能不能证涅槃,只求能够灭情欲以断烦恼。可是情欲偏偏来于“天命之谓性”,顺,容易,抗就太难了。自然,太难不等于不可能,有少数人,如马祖、赵州之流,大概是断了烦恼,够得上真是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