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林黛玉沉湖之谜
的行为艺术。行为艺术这个概念,是近一百年来,乃至于近五十年来才在西方出现和热闹起来的,但是我们的老祖宗曹雪芹在二百多年前就在他的小说里面写了林黛玉的行为艺术。这绝不是夸张,你想,她葬花是不是行为艺术啊?首先,她有道具。什么道具呀?有花锄。因为葬花要刨坑,所以要有花锄。林黛玉是一个弱不禁风的人,她扛的会是什么样的花锄?这个花锄如果不是一个艺术化的花锄,而是一个市卖的花锄,甭说扛了,她举都举不起来。这就说明她为自己制作了一个能够扛在肩上的花锄,这个花锄必须要特殊制作,这不是艺术行为是什么行为?而且这个花锄上还挂着一个花囊,这个花囊显然是精心地缝制和刺绣的。还不算完,另一只手还要拿一个花帚,因为花瓣需要扫在一起。这个花帚,你想一想,能是傻大姐用的那个大笤帚吗?肯定不是。它肯定是非常精致的,而且它的制作原料还不一定是竹子什么的,我们很难想象是什么做的,但是我们又可以想象它是完全艺术化的。服装更不消说了,她在那天肯定是自己精心设计自己的服饰。
她葬花有路线,在大观园里她早已事先踏勘好了的:从她的潇湘馆出来,沿着什么什么样的地方走,比如过了沁芳闸再怎么怎么样,最后到达一个角落——花冢。她有路线,有终点。
在这整个过程当中,她吟唱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葬花词》,她这个行为艺术是有声的行为艺术,还不是无声的。这就是林黛玉。你想,曹雪芹在那个时代能想象出这样一个场景,塑造这样一个人物,让她有这样的一个完整的艺术化的行为,这很了不起。
还有一次,写林黛玉离开潇湘馆,那个时候还跟宝玉生着气呢,但作为一个诗化的存在,她还是充满诗人气质,她的生活是完全艺术化的。她一边走,一边嘱咐紫鹃,说:“你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什么生活呀?现在咱们讲和谐社会,讲人与自然的和谐,林黛玉老早就与自然和谐了,她的屋子是允许燕子来做窝的。她说“你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纱屉”,干吗呀?大燕子飞出去给它的小燕子觅食,就要飞回来喂食,要让大燕子觉得方便,所以潇湘馆那个纱窗里面会有一个灰空间,灰空间里面会有燕子窝,大燕子是会飞回来飞出去的。这就是林黛玉的生活。然后是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什么叫拿狮子倚住?狮子是一个工艺品,用来镇住帘子的底边,让它在空气流动当中不至于紊乱——她非常精致地安排自己的生活。然后,当然还要享受鼻息的快感,还要烧香。这个香不是搞封建迷信烧的那个香,是增加室内芳香程度的一种高级香料。这种香不能让它很猛地散发出来,因此,在香炉里面放了香以后你还要把炉罩上,放一个带花漏的炉盖。贵族小姐的生活都是很享受的,但是对林黛玉而言,这已经不是物质上的享受了,她把它变成了一种诗化的生活态度,这样生存。
还有一回,她命令丫头把鹦鹉站的那个架子摘下来。她养鹦鹉,不是笼养,是架养。她让丫头把架子摘下来以后,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子上。潇湘馆有月洞窗,窗子的形状是非常生动活泼的,不都是一个模式。然后,她就坐在屋内,隔着这个纱窗挑逗鹦鹉做戏,还教自己的鹦鹉念诗。这就是林黛玉。所以,林黛玉的生存是诗意的生存,她一旦泪尽,要离开这个世界时,一定也会诗意地消逝。
我想,我的逻辑肯定成立。她是这样的一个生命,又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她离开人间时一定是充满诗意的。当然,那将是一首凄美哀艳的诗。按理说,一部文学作品中的主人公的人生命运、情感纠葛,无非就是一种艺术创作,读者会由此产生出不同的阅读感受。尽管高鹗给林黛玉安排了“焚稿断痴情”这样一个悲剧性的结局,在最基本的思路上符合曹雪芹的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