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长木凳上，有人还裹着特殊的塑料布，像不透气的罩子蒙在身上（或身体其他部分，最常见的是腹部和臀部），这样皮肤更能出汗，她们就能更快地减肥，或者说，她们相信会这样。

    她爬上最高的一张凳子，因为只有那里还有空。她倚墙而坐，闭上眼睛。音乐声传不到这么远，但女人们声势不减的聊天，亦吵闹得可以。一个不太眼熟的年轻女人走进桑那浴室，她刚进门就吆喝众人挪动，要她们挤一挤，然后提起一桶水倒在石头上。滚烫的蒸气腾起，嘶嘶作响。坐在阿格尼丝身旁的一个女人怕烫而后缩，双手捂住面孔。那新来的见了说：ldquo;我喜欢滚烫的蒸气，这给我真正的桑那的感觉。rdquo;她边说边挤进两个赤裸的身体当中，开始谈论起昨天电视中的聊天节目，说的是一位著名的生物学家，最近刚出版了自己的回忆录。ldquo;他真了不起！rdquo;她说。

    另一个女人点头称是：ldquo;啊，是的！而且那么谦虚！rdquo;

    新来的说：ldquo;谦虚？你不觉得那人是多么骄做？但我喜欢那种骄做！我崇拜骄做的人！rdquo;她转脸问阿格尼丝：ldquo;您觉得他谦虚吗？rdquo;

    阿格尼丝说没有看那个节目。新来者似乎感到这句话表示了婉转的异议，顿时两眼直视阿格尼丝，高声重复说：ldquo;我厌恶谦虚！谦虚是虚伪！rdquo;

    阿格尼丝耸耸肩。新来者说：ldquo;洗桑那浴，要的就是真正的热腾劲儿。我必须大汗淋漓。然后我非得再来个冷水澡。冷水冲凉！我最喜欢这样！即使早晨我也喜欢冷水澡。我觉得热水澡很讨厌。rdquo;

    不一会儿，她又宣布桑那浴太闷人；她重复一遍多么讨厌谦虚之后，起身离去。

    阿格尼丝还是小姑娘时，常常跟父亲去散步。有一次她问他是否相信上帝。父亲回答说：ldquo;我相信造物主的电脑。rdquo;孩子之所以记住是因为这个回答很奇特。ldquo;电脑rdquo;这个词很奇特，还有ldquo;造物主rdquo;，父亲从来不说ldquo;上帝rdquo;，总是说ldquo;造物主rdquo;，仿佛他想把上帝的重要性局限于他的工程活动。造物主的电脑：人怎么才能与电脑交流呢？于是她问父亲是否祷告。他说：ldquo;那就像电灯泡烧了向爱迪生祷告一样。rdquo;

    阿格尼丝自忖：造物主给电脑安放一个详细的程序后就离去了。上帝创造了世界，然后把它交给人类；被遗弃的人类在茫茫虚无之中不断呼唤着上帝却得不到回答mdash;mdash;所有这些想法其实并不新颖。但是，被我们的先祖上帝抛弃是一回事，被宇宙电脑发明者的上帝抛弃则是另一回事。程序取代了他的位置，程序在他不在时不停运作，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给电脑安放程序：这并不意味未来的一切都已纳入计划，什么都由ldquo;上苍rdquo;写好。譬如，程序并没有具体说明1815年滑铁卢有一场大战，法军败北，它只说明人的本性好斗，注定要交战，而技术的进步将使战争愈加凶险。从造物主的眼光看，其余一切都已无足轻重，只不过是一个总体程序中的排列组合游戏。这些不是对未来的预言式的期待，它只是标明了各种可能性的局限，在此范围内，各种决定性的力量均受到偶然的摆布。

    我们称之为人类的设计也是这样。电脑不曾安排一个阿格尼丝或一个保罗，它只规划了所谓人的原型，在此基础上产生出一大批样品，它们都没有内在的个性。这就好比一辆雷诺轿车，它的内质储存于车外，在设计中心办公室的档案库里。单独的轿车只有序号的区别。人类样品的序号就是面相，即各种面部特征的组合，它纯属偶然，却不可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