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当我复又独处时,我细想了听到的情况,窥视了我的心灵,审察了我的思想和情感,努力用一双严厉的手,把那些在无边无际、无路可循的想象荒野上徘徊的一切,纳入常识的可靠规范之中。
我在自己的法庭上受到了传讯。记忆出来作证,陈述了从昨夜以来我所怀的希望、意愿和情感,陈述了过去近两周我所沉溺的一般思想状态。理智走到前面,不慌不忙地讲了一个朴实无华的故事,揭示了我如何拒绝了现实,狂热地吞下了理想。我宣布了大致这样的判决:
世上还不曾有过比简·爱更大的傻瓜,还没有一个更异想天开的白痴,那么轻信甜蜜的谎言、把毒药当作美酒吞下。
“你,”我说,“得宠于罗切斯特先生吗?你有讨他欢心的天赋吗?你有哪一点对他来说举足轻重吗?滚开!你的愚蠢让我厌烦。而你却因为人家偶尔表示了喜欢便乐滋滋的,殊不知这是一个出身名门的绅士,一个精于世故的人对一个下属、一个初出毛庐的人所作的暧昧表示。你好大的胆子,愚蠢得可怜的受骗者。——难道想到自身的利益都不能让你聪明些吗?今天早上你反复叨念着昨夜的短暂情景啦?——蒙起你的脸,感到羞愧吧,他说了几句称赞你眼晴的话、是吗?盲目的自命不凡者,睁开那双模糊的眼睛,瞧瞧你自己该死的糊涂劲儿吧!受到无意与她结婚的上司的恭维,对随便哪个女人来说都没有好处。爱情之火悄悄地在内心点燃,得不到回报,不为对方所知,必定会吞没煽起爱的生命;要是被发现了,得到了回报,必定犹如鬼火,将爱引入泥泞的荒地而不能自拔。对所有的女人来说,那简直是发疯。”
“那么,简·爱,听着对你的判决:明天,把镜子放在你面前,用粉笔绘出你自己的画像,要照实画,不要淡化你的缺陷,不要省略粗糙的线条,不要抹去令人讨厌的不匀称的地方,并在画像下面书上‘孤苦无依、相貌平庸的家庭女教师肖像。’”
“然后,拿出一块光滑的象牙来——你在画盒子里有一块备着:拿出你的调色板,把你最新鲜、最漂亮、最明洁的色泽调起来,选择你最精细的骆驼毛画笔,仔细地画出你所能想象的最漂亮的脸蛋,根据费尔法克斯太太对布兰奇·英格拉姆的描绘,用最柔和的浓淡差别,最甜蜜的色泽来画。记住乌黑的头发,东方式的眸子——什么!你把罗切斯特先生作为模持儿,镇静!别哭鼻子!——不要感情用事!——不要反悔!我只能忍受理智和决心。回忆一下那庄重而和谐的面部特征,希腊式的脖子和胸部,露出圆圆的光彩照人的胳膊和纤细的手。不要省掉钻石耳环和金手镯。一丝不差地画下衣服、悬垂的花边、闪光的缎子、雅致的围巾和金色的玫瑰,把这幅肖像画题作‘多才多艺的名门闺秀布兰奇。’”
“我会这么干的,”我打定了注意。决心一下,人也就平静下来了,于是便沉沉睡去。
我说到做到,一二个小时便用蜡笔画成了自己的肖像。而用了近两周的工夫完成了一幅想象中的布兰奇·英格拉姆象牙微型画。这张脸看上去是够可爱的,同用蜡笔根据真人画成的头像相比,其对比之强烈已到了自制力所能承受的极限。我很得益于这一做法。它使我的脑袋和双手都不闲着,也使我希望在心里烙下的不可磨灭的新印象更强烈,更不可动摇。
不久我有理由庆幸自己,在迫使我的情感服从有益的纪律方面有所长进。多亏了它,我才能够大大方方、平平静静地对付后来发生的事情,要是我毫无准备,那恐怕是连表面的镇静都是无法保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