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摇。六七个月过去了,艺术家的手没有再拿凿子的习惯。等到生活的压迫使他非工作不可,等到纪念像委员会主席维桑布尔亲王,要看他的雕像了,文赛斯拉便搬出那句懒人的老话:“我要开始了!”于是他胡扯一阵,天花乱坠的形容他的艺术计划,把奥棠丝听得出神,更加爱她的诗人了。她心目中已经看到一座庄严伟大的蒙柯奈元帅像。当然蒙柯奈是刚强英武的理想化,骑兵的典型,象缪拉一样勇敢。吓!一看到这座雕像,等于看到了拿破仑的全部武功!而且是何等了不起的手法!稿图是容易设计的,铅笔是很听话的。
至于真正的人像,他先造出了一个可爱的小文赛斯拉。
赶到要上大石街工场去捏粘土,做一个雏型试一试的时候,打岔的事可就多啦:一下子为了亲王的时钟,非到佛洛朗-沙诺工场去一趟不可,作品正在那里镂刻呢;一下子又是满天乌云,光线不合;今儿有事出门,明儿家庭聚餐,且不提那些或是精神不得劲或是身体不得劲的日子,以及和娇妻说笑玩儿的日子。直要元帅维桑布尔亲王生了气,说事情要重新考虐了,才把他的模型逼了出来。又经过委员会几次三番的埋怨和措辞严厉的催促,才看到了石膏像。每做一天工作,斯坦卜克回来总是非常疲倦,怨这种泥水匠的苦工,怨身体的不行。结婚第一年,家里还过得相当舒服。斯坦卜克伯爵夫人对丈夫如醉如痴,在爱情满足而得意忘形之下,诅咒陆军部长;她亲自去见他,告诉他伟大的作品不能象大炮一般制造,政府应该象路易十四、弗朗索瓦一世、莱昂十世那样听天才支配。可怜的奥棠丝以为她臂抱中的男人是一个菲迪亚斯①,对文赛斯拉象母亲一样护短,把爱情变做了盲目的崇拜。
①菲迪亚斯,公元前五世纪希腊最伟大的雕塑家。
“你不用忙,”她对丈夫说,“我们的将来全靠这座像,你从从容容的,做出一件杰作来吧。”
她也上工场。痴情的斯坦卜克便丢下工作,七小时中花了五小时对妻子描写他的雕像。这样,他一共花了十八个月方始完成这件他自以为的杰作。
浇好石膏以后,奥棠丝眼见丈夫花了那么些精力,健康受了影响,把身体、手臂、手,都折磨够了,当然觉得作品美极了。父亲根本不懂雕刻,男爵夫人也一样的外行,都大声叫好,说是杰作;陆军部长被他们请了来,受了他们的催眠,对于那座配着适当的光线,衬着绿布幔的石膏像,也表示满意。不幸在一八四一年的展览会中,这件作品在那般气不过文赛斯拉爬得太快的人嘴里,引起了一片嬉笑怒骂的批评。斯蒂曼想从旁指点,文赛斯拉却认为是忌妒。奥棠丝觉得报纸上的指摘全是醋意作怪。斯蒂曼这个热心朋友,拉人写了几篇文章,驳斥那些批评,说从石膏翻成大理石的时候,雕塑家往往大加改削,所以将来还得拿出大理石像来展览。克洛德·维尼翁说:“在石膏翻成大理石的过程中,往往精华变成糟粕,腐朽化为神奇。石膏像是手稿,大理石像是印好的书。”
两年半中间,斯坦卜克造了一座人像和一个孩子。孩子是美妙绝伦,人像是不堪入目。
亲王的时钟与蒙柯奈像,还掉了青年夫妇的债。那时斯坦卜克对于应酬、看戏、意大利剧院等等,都上了瘾。他关于艺术的讨论出神入化,在上流社会心目中,他是一个高谈阔论,以批评与说明见长的大艺术家。巴黎自有一般靠清谈过日子的天才,以博得交际场中的荣誉为满足。斯坦卜克一味模仿这些迷人的太监,对工作一天天的厌恶。想开始一件作品的时候,他先看到所有的困难,叫自己心灰意懒。灵感、那点子创造狂,一看到这个萎靡不振的情人便溜之大吉。
雕塑和戏剧一样,是一切艺术中最难而又最容易的。只消把一个模特儿依样葫芦的捏下来,便可成为一件作品;但是要给它一颗灵魂,把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