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7)
的地方,但一个医生压住痛点时,这些地方就会失去疼痛的感觉。可是在这之前,由于疼痛到处渗透,我们说不清楚是怎样的疼痛,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疼,以为这是命中注定,肯定治不好了。我朝饭店走去,心里想着:“已有十四天没看见德·盖尔芒特夫人了。”(十四天也只有对我才显得漫长,凡是涉及德·盖尔芒特夫人,我总是用分秒来计算时间的。)我对德·盖尔芒特夫人的思念已不限于临风叹息了,甚至连时间的数学刻度也呈现出痛苦,富有诗情画意。现在,每一天都象是一个轮廓模糊的山峰,变幻无常:走下山坡我感到可以忘掉一切,走上山顶我又渴望再见到公爵夫人,因而内心烦忧。我时而下坡,时而上山,在上下坡之间摇摆不定。有一天我对自己说:“说不定今天晚上会收到一封信呢。”
当我到饭店时,鼓足勇气问圣卢:
“随便问一声,你有没有得到巴黎的消息?”
“有的,”他回答我说,脸色看上去不太高兴,“不愉快的消息。”
当我明白是他有了烦心的事,他得到了情妇的消息时,我才松了口气。但我马上又意识到,这些不愉快的消息可能产生的一个后果是,他近来恐怕不能带我到他舅妈家去了。
我得知他和他情妇吵了一架,可能是在信上吵的,也可能她来过一次,早班车来,晚班车走。他们经常吵架,真真假假,好象总有解决不了的矛盾。她心情很不好,常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就跺脚,哭鼻子,就象那些把自己关在没有窗户的贮藏室里的孩子,不出来吃晚饭,也不说明缘由,当父母气急了,动手打他们一下时,他们就益发哭得起劲。
圣卢因为和情妇的关系出现裂纹内心异常痛苦。不过,这样说未免太简单,会使人曲解这种痛苦。他一个人呆着时,别的什么也不想,只想他的情妇。想到她看见他精力充沛而对他充满了敬意,想到她是带着这样的心情离开他的,他起初感到的忧愁也就在不可挽回的局面前消散了,那时的滋味是那样甘美,那样令人愉快,因此关系破裂一经明确,也会象和解一样使他陶醉。过些时候他再感到的痛苦便是继发性的痛苦症状了:当他想到她可能很想同他接近,可能在等他的一句话,而此间,为了报复,她可能会在某个晚上某个地方做某件事,他只要给她打个电报说他要去找她,她可能就不会干这件事了;想到别人也许会乘机而入,过几天再去找她会太晚,因为她可能被别人占有;想到这些,痛苦的波涛又会在他胸中翻腾。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无所知。他的情妇保持沉默,这使他的痛苦最后达到了失控的程度,他甚至怀疑她可能藏在东锡埃尔或者去了印度。
有人说沉默是一种力量;从另一种意义上看,沉默被心爱的人利用,会发出一种可怕的力量。它会增加等待一方的相思。世界上最没有比分离更能使两个情人朝思暮想的了!还有什么比沉默更难跨越的障碍呢?也有人说沉默是一种酷刑,会使身陷囹圄、被迫受刑的人发疯。可是,忍受心上人的沉默又是怎样的酷刑啊!这比保持沉默还要难以忍受!罗贝心里嘀咕:“她干什么去了?怎么会杳无音信?她会不会欺骗我,同别人搞上了?”他还想:“我究竟哪里得罪她了,她居然这样一点消息都不给我?她可能恨我了,永远恨我了。”于是他拼命自责。沉默果然把他逼疯了,一是由于嫉妒,二是由于内疚。而且,这种沉默本身就是座监狱,甚至比监狱还要残酷。这个隔在两人之间的空无一物、但被遗弃者的视线不能穿透的空气隔板,是一堵非物质的、但又是难以逾越的围墙。还有比沉默发出的光更可怕的吗?它让我们看见的不是一个,而是成千上万个失踪的女人,每一个都表现出对爱情的不忠诚。有时候,罗贝会突然心情舒缓,以为沉默即将打破,日夜盼望的信就要飞来。他看见它朝他飞来了,他留心着每一个声音,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