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3)
②勒梅特尔(1800—1876),法国喜剧演员。演过莎士比亚、雨果等人的许多作品和政治滑稽歌剧。
显然,我是想用这第二句话掩饰我内心的慌乱,想用第一句话对我的迟到表示歉意。弗朗索瓦丝用一句残酷而模棱两可的话作回答:
“要不要熄掉?”
“熄掉,怎么样?”阿尔贝蒂娜凑着我的耳朵说,她把我当作主人和同谋,用一句语法性的问话,通过疑问的语调,把这种心理上的肯定亲昵而强烈地表达出来,我不由得心醉神迷,不能自己。
当弗朗索瓦丝离开房间,阿尔贝蒂娜重新坐到我床上时:“您知道我怕什么吗?”我对她说,“我怕如果我们象这样继续下去,我忍不住要吻您了。”
“那可是一个令人愉快的不幸。”
我没有立刻接受她的挑逗。换个人也许会觉得这个挑逗多此一举,因为阿尔贝蒂娜的发音甜美而有肉感,她同你说话,就象在吻您。她每说一句话。就是给你一次温存,谈话充满了对你的亲吻。然而,她这次挑逗却给了我极大的快意。如果挑逗来自另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美貌少女,我甚至也会感到快意;但是现在。阿尔贝蒂娜对我虽然是唾手可得,但这在我身上引起的与其说是快意,毋宁说是一系列对比鲜明的美丽联想。我首先联想起海滩上的阿尔贝蒂娜,好象是以大海为背景的一幅画上人物,我感到她不比有剧院聚光灯下看到的形象更真实,看不清究竟是谁,是那被认为已经登场的女演员,还是作为替身的配角,或者仅仅是投影。然后,那个真实的女人脱离光束,向我走来了,但仅仅是为了让我看到,在现实生活中,她根本不象人们想象中的神奇的画中人那样柔情似水,唾手可得。我知道,抚摸和拥抱她是不可能的,只能同她闲聊,对我来说,她不是一个女人。正如放在餐桌上作装饰的不可食用的玉葡萄不是葡萄一样。现在,她出现在第三平面上,我觉得她和我在第二个平面上所认识的她一样真实,又和第一个平面上的她一样顺从,尤其是很久以来,我一直认为她不够顺从,因而她现在的顺从也就格外趣味无穷了。我对人生逐步有所认识(不象开始时那样认为它平淡和简单了),这暂时导致了不可知论。既然开始认为可能的事后来竟是假的,而当它在第三个平面上出现时又变成真的了,那我们还有什么可以肯定呢?(唉!我在阿尔贝蒂娜身上的发现还没有结束。)即使生活没有这种浪漫的能教会我们发现更多平面的诱惑力(这与圣卢在里夫贝尔饭店吃晚饭时所体味到的诱惑是反向的:他在一张安详的脸上,在被生活烙上的重重叠叠的记忆中,重新看到了他从前在那张脸的唇际留下的痕迹),无论如何,当我知道我有可能吻阿尔贝蒂娜的脸颊时,我感受到了极大的快乐,即使吻她的脸颊也不会有这样大的快乐。我们可以把一个女人当做一段肉体占有,仅仅使我们的肉体和女人的肉体贴在一起,但这与占有在海滩上邂逅的少女有什么不同呢?某些天,我们在海滩上看见这个少女和女友们在一起,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那些天,而不是其他日子和她相遇,这使我们忧心忡忡,害怕再也见不到她了。生活殷勤地向你揭示了这个少女的全部故事,为让你看得清楚,借给你一个又一个光学仪器,不仅使你产生肉欲,而且还让你产生更难满足的精神欲望,这使肉欲增强百倍,变化无穷。如果肉欲只顾占有一段肉体,精神欲望会昏昏沉沉,麻木不仁,让肉欲单枪匹马,为所欲为;但是,一旦要占有一个完整的记忆领域,使过去依依不舍地离开的往事失而复得,精神欲望会在一旁掀起风暴,使肉欲变得格外强烈,虽然不能伴随到底,直到掌握一个非物质的现实(因为这个现实不可能在希望的形式下完成),但它们在半路上等候肉欲,把它护送回来。吻一个梦寐以求的少女的脸蛋,就好比在体味一种百看不厌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