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3)
我的嘴巴接受眼睛的建议,凑近脸颊接吻时,我的眼睛在移动中发现了新的脸颊;从近处看到的脖子,就象照了放大镜一样,呈现出一粒粒小疙瘩,显得健壮有力,从而改变了脸的特性。
照相机的最新用途,可以让我们经常从近处看到的,象塔一样高大的房屋,全部倒伏在一座教堂脚下,使同一些建筑物象军队的一个团操练那样,时而排队,时而分散,时而密集,把刚才还相距很远的比阿斯塔①教堂的两根柱子紧紧地靠在一起,让近在眼前的萨吕特教堂②变得远在天边,使一个桥洞、一个窗孔、一丛置于前景的色彩强烈的树叶成功地出现在暗淡晕阴的背景上,展现出广阔的视野,使同一个教堂依次换上其他所有教堂的拱孔。
--------
①比阿斯塔教堂位于意大利,由意大利画家比阿斯塔(1682—1750)得名。
②萨吕特教堂位于意大利威尼斯,建于1631年至1682年。
我觉得,照相也和接吻一样,能使一个我们认为具有确定外表的东西变化出千姿百态,而每一个新姿态都和原来的姿态一样合适,因为它们各有一个同样是合理的透视角度。总之,就象在巴尔贝克海滩我常看见的阿尔贝蒂娜的千姿百态那样,现在,当我的嘴唇凑近她的脸颊时,刹那间,我看见了十个阿尔贝蒂娜,仿佛要把一个女人在同我们多次约会中向我们呈现的丰富多采的姿态和色彩以神奇般的速度在几秒钟内全部展现出来,再次体验到一个人的千变万化,把这个人具有的各种可能特征从不同的箱子里取出来那样,一个一个地全部取出来。这个少女就象一个多头女神,我刚看见一个头,如果我试图接近它,它就会让位给另一个头。只要我还没有接触它,我就能看见它,就能闻到它的淡雅的清香。唉!真可惜——因为对于接吻,我们的鼻孔和眼睛长的不是地方,正如我们的嘴唇不是专门用来接吻的器官一样——我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了,接着,我的鼻子挤扁了,什么味道也闻不到了,根据这些令人讨厌的征象,我知道我终于在吻阿尔贝蒂娜的脸蛋了,可是我却还是没有品尝到我渴望已久的玫瑰花的滋味。
这次,我能突然袭击,随心所欲地满足我的欲望,而她也让我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她从前曾严肃拒绝我的东西,这难道就因为两个肉体换了位置(我躺着,她站着),就因为我们演出了一场和在巴尔贝克海滩演出的完全相反的戏吗?)当然,今天,当我的嘴唇凑近她的脸颊时,她露出的追求快感的表情和从前那种严肃神态之间仅仅存在着一些极其细微的线条偏差,但是,这种偏差完全可以同杀死或救活一个伤员,同一张杰出的肖像和一张蹩脚的肖像之间的差距相比拟。)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无意中做了一件好事,我该不该向这个恩人致谢,感谢他最近一个月中在巴黎或在巴尔贝克为我做了工作,促使阿尔贝蒂娜的态度发生变化,但是我想,我和她所处的位置是她改变态度的主要原因。然而,阿尔贝蒂娜却对我说了另一个理由,她说:“啊!那是因为在海滩那会儿,我还不认识您,我可能认为您居心不良。”这个理由使我困惑不解。显然,阿尔贝蒂娜说这话是诚恳的。一个女人,在同一个男友接触中,假若她的四肢和身体并没有感到一个陌生男子在蓄意耍弄她,怎么会轻易承认这个错觉呢?
不管阿尔贝蒂娜的生活近来发生怎样的变化,不管这些变化也许能解释她为什么这样痛快地同意满足我一时的纯粹是肉体的欲望,而为何在巴尔贝克海滩却嫌恶地拒绝我的求爱,但无论如何,那天晚上,当她的爱抚使我意驰神荡,心满意足时,我看见她身上发生了更令人吃惊的变化。她大概清楚地看到我满足的神态,但我还担心她会因厌恶和羞怯而反抗呢,就象在香榭里舍大街的月桂树丛后,我想拥抱希尔贝特时,希尔贝特作出的反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