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12)
说这句话。但也有几次,她的评价截然不同:“我不喜欢他的画,但他给我画过一张漂亮的肖像。”这两种评价用在不同的场合:当有人同她谈她的画像时,她就用第一种评价;如果不同她谈这张画像,她又想让知道有这张画像,她就用第二种。前一种为了卖俏,后一种是虚荣心作祟。
“把您的肖像画成这样!这那里是肖像,明明是谎言嘛!我几乎不会捏画笔,但我觉得,如果我来画您,只要把我看到的画出来,也肯定是一幅杰作,”帕尔马公主认真地说。
“他看我大概就象我看自己一样,毫无可爱之处,”德·盖尔芒特夫人装出忧郁、谦卑和温存的眼神说。她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她和埃尔斯蒂尔画笔下的她显示出不同。
“这张肖像画不一定使德·加拉东夫人不喜欢,”公爵说。
“是因为她不懂绘画吗?”帕尔马公主问。她知道德·盖尔芒特夫人很瞧不起她这个表姐妹。“但是,她人很不错,是不是?”公爵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
“得了,巴赞,您没见公主在嘲笑您(其实公主没这个意思)。她和您一样清楚,加拉多内特①是一个瘟神,”德·盖尔芒特夫人说道。她用的词汇别有滋味,一般都是古老的表达方式,就象在邦比耶的书中可能发现的,但在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再存在的菜肴:肉冻、黄油、肉汁、肉丸,样样货真价实,不掺任何杂质,甚至连盐都来自布列塔尼的盐田。从公爵夫人的口音,从她选用的词汇,可以感到她谈话的基础直接源自盖尔芒特家族。这一点,她和她的侄儿圣卢有根本的不同。圣卢满脑子新思想,满口新词汇。一个人如果满脑子康德思想,念念不忘波德莱尔,是很难写出亨利四世时代绝妙的法语的。因此,公爵夫人语言的纯洁正说明她的局限性,对于新事物她的智能和敏感是永远不敞开的。德·盖尔芒特夫人的思想使我感兴趣的,恰恰是这种局限性(这是我思想的本质),以及由于这种局限性而保留下来的一切,她那柔软躯体的诱人的魅力,任何费神的思考,任何道德上的忧虑或精神上的不安,都没能使她躯体的魅力减色。她的思想比我的思想要早形成许久,但我觉得,她的思想所给予我的和海边那群妙龄少女的轻盈步态使我产生的联想是完全一样的。德·盖尔芒特夫人为了显得驯善、和蔼,同时也出于对才智的尊重,在我面前显示出了贡布雷附近贵族世家的无情少女的活力和魅力。她从小骑马,摔断猫腰,挖兔子的眼睛。多年前,她也许一面恪守道德,一面却成了萨冈亲王最迷人的情妇,因为她雍容华贵,美丽动人。只是她不可能明白我在她身上寻找的是盖尔芒特这个名字的魅力,而在她身上发现的只是盖尔芒特城堡乡土气息的残余。我们的关系是建立在误会基础之上的。她认为我向她表示敬意,是因为她是一个贵妇人,而我却把她看作一个平凡的、散发出淳朴魅力的女人,这样势必会产生误会。这种误会是极其正常的,永远会在一个想人非非的青年和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之间存在。但是,只要他还没有认清他的想象力的本质,没有认识同人打交道也和看戏、旅行和恋爱一样,势必有失望的时候,那他就会被误会搅得六神无主,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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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加拉多内特是加拉东的阴性形式,这里指加拉东夫人。
德·盖尔芒特先生在对埃尔斯蒂尔的芦笋和刚端上餐桌的芦笋(上一道菜是用高级佐料制作的童子鸡)发表议论后,又说,绿芦笋生长在野外,“不象它们的姐妹那样硬”(这是署名为E·德·克莱蒙——多内尔的作家,一位杰出人物,说的俏皮话),应该和鸡蛋一起吃。德·布雷奥代先生听后回答说:“一些人喜欢的,另一些人不一定喜欢,反过来也一样。在中国的广东省,腐臭的雪鹀蛋是筵席上的佳肴。”德·布雷奥代先生曾在《两个世界》杂志上发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