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2)
来信表示悼念的有盖尔芒特公爵等等”这一消息,那决不是社会新闻栏编辑的过错,而是死者的儿女、兄弟、父亲的罪过,公爵称他们是些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家伙,下决心从此不再与他们来往(拿他的话说,不与他们“发生纠葛”,可见他没有掌握熟语的确切含义)。不过,一听到易卜生和邓南遮的名字,加之他们是死者还是活人还不清楚,不禁使公爵皱起眉头,他离我们并不太远,不可能没有听到蒂蒙莱昂·德·阿蒙古夫人五花八门的甜言蜜语。这是一位迷人的女子,才貌双全,动人魂魄,无论是才还是貌,择其之一就足发令人倾倒。可是,她并不是出身于她如今生活的这个圈子,想当初一心只向往文学沙龙,只与大作家结交,先后做过每一位大文豪的女友——绝不是情人,她品行极为端正——大文豪们都把自己的手稿赠送给她,为她著书立说,是偶然的机会把她引入圣日尔曼区,当然,这些文学方面的特权也为她提供了诸多方便。如今,她地位不凡,用不着去讨人喜欢,只要她一露面,就可博得青睐。可是,她已习惯于周旋、耍手腕,为人效劳,如今尽管已无必要,便仍然一如既注。她常有国家机密要向您透露,总有权贵要介绍您结识,不断有大手笔的水彩画要赠送给您。在所有这些毫无必要的诱惑之中,确有几分虚假,但却给她的一生书写成一部错综复杂、闪闪发光的喜剧,她确实有能耐促成众多省长和将军的任命。
盖尔芒特公爵夫人在我身边走着,一任她那天蓝色的目光在前方波动,但波光茫茫,以避开她不愿结交的人们,远远望去,她不时隐约地感到,他们兴许是充满危险的暗礁。我们俩在来宾的人墙中间向前走去,他们明知永远不可能结识“奥丽阿娜”,却如获至宝,无论如何要把她指给自己的妻子瞧瞧:“卮休尔,快,快,快来看德·盖尔芒特夫人,她正同那位年轻人谈话呢。”只觉得他们恨不得登上座椅,好看个清楚,仿佛在观看七月十四日的阅兵仪式或大奖颁发仪式。这并非因为盖尔芒特夫人的沙龙比她嫂子的更有贵族气派,而是因为前者的常客,后者从不愿邀请,尤其是她丈夫的缘故。德·拉特雷默伊耶夫人和德·萨冈夫人的知己阿尔方斯·德·罗特希尔德夫人,她就决不会接待,因为奥丽阿娜自己常去此人的府中。对希施男爵也是如此,威尔斯亲王常领他去公爵夫人府上,而不带他去见亲王夫人,因为他十有八九会让她扫兴;还有几位波拿巴派,甚或共和派的名流,公爵夫人对他们很感兴趣,可亲王这位坚定的保皇党人就恪守原则,不愿接待他们。他的反犹太主义立场也是出于原则、任何风流都休想使它屈服,哪怕是赫赫名流也无济于事。他之所以接待斯万,而且一直是他的朋友,盖尔芒特家族中也难有他称之为斯万,而不叫查理,是因为他知道斯万的祖母原本是位新教徒,后嫁给了一位犹太人,做过贝里公爵的情妇,这样一来,他常常说服自己相信斯万的父亲是亲王的私生子这一传说。倘若这一假设成立,斯万身上就只有基督教徒的纯血统了,但实际上纯属无稽之谈,斯万的父亲是天主教徒,而其父本身又为波旁王族的一位男人与一位女天主教徒所生。
“怎么,您没有见过这等富丽堂皇?”公爵夫人跟我谈起我们所在的府邸时这样问我。可大大赞美了一番她嫂子的“宫殿”之后,她又迫不及待地补充说,她宁愿呆在“自己那个简陋的小窝里,”比这里要强干百倍。“这里‘参观参观’确实可观,可这卧室里,曾发生过多少历史悲剧,让我睡在里面,非抑郁致死。那情景就好似软禁在布卢瓦堡、枫丹白露或卢浮宫,被世人遗忘了,排忧解愁的唯一办法就是自言自语,庆幸自己住在莫纳代契惨遭暗杀的房间里。一杯甘菊茯,岂能解忧伤。瞧,德·圣德费尔特夫人来了。我们刚刚在她府上用过晚餐。她明日要举办每年一次的盛大聚会,我以为她早上床休息了呢。她不肯错过一次晚会。